林锦绣看向门口,一名白衣男子手拿折扇缓缓走近,他二十上下,长眉深眸,儒雅清贵,又身形单薄,将长袍穿得松松垮垮也有风流洒脱之意,只脸色略差一些,似有几分病气。
谢期眼睛一亮,撒起小腿儿扑进他怀里:“二哥!”
此人乃谢家二房嫡子谢枫是也,是京城闻名的才子。
秦氏浅笑:“锦绣,这是你二表哥,咱们家几个孩子,除了你大表哥,属他最靠谱。”
“二表哥好。”
谢枫浅笑着回礼:“表妹好。”语罢,半蹲着要将怀里的谢期抱起来,却将一边的二奶奶柳氏吓了一跳:“枫儿,期哥儿这样大年纪,你哪抱得动,当心身子……”
谢枫只得将人放下,上前给几位长辈行礼。
谢昭看他道:“这几日身子可好些?”
“吃了积善堂新开的药,感觉好多了。”
谢昭点点头,又低头喝茶。
秦氏:“你身子骨弱,还是少出来吹风,虽说是入了春,入夜还有寒气,多添些被衾衣物。”
谢枫一一应了。
秦氏伸手点点谢期额头:“莽莽撞撞,仔细别撞着你二哥。”
谢期扭头把脑袋缩进谢枫的衣摆,众人见了又是一阵笑。
秦氏牵着林锦绣的手温声寒暄几句,又道:“天相寺的事,你大姑父还有几句话问你,你这会儿可好?”
其实林锦绣虽然遇着祸事,但到底没被殃及,只是裙子上落了些灰。她点头:“我没事。”
谢昭看向她,目光有几分审视。这个林锦绣是他庶妹谢欣的亲女儿,当年被送去天相寺的时候只有四岁,那时候是被林家养坏了,娃娃般大时就骄纵得无法无天、上下皆欺,后来竟动手打伤了谢覃,如今看来,当初送她去天相寺倒是没有错的,一经数年,性子软和许多,终于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
他道:“我知道你今儿个是被吓坏了,不过兹事体大,有些话不得不问。”
锦绣温顺地俯首道:“我晓得的。”
谢昭颔首,又看了秦氏一眼,秦氏便给柳氏使了个眼色,起身领着其他少爷小姐一道退出了前厅,只留下谢昭、谢筠、林锦绣三人。
“起火时你可知道出了事?”
“不知,我是给丫鬟叫醒了才知道西苑起了大火。”
“起火的时候还是白天,你在睡?”
锦绣脸一红:“在天相寺无事可做,除了看书,就是睡觉了。”
谢昭一顿,打量她一眼:“你都看些什么书?”
“不过是些故事话本,登不得台面。”
“女孩子家家看什么书,乱七八糟的东西看多了反害了你,”见锦绣乖乖点头,又一脸冷凝问道,“近日在天相寺可有见过什么可疑之人?”
锦绣蓦地睁大眼,面露恐惧:“舅舅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有人故意放火么?”
谢昭目光冷峻,看着她不说话。
谢筠忍不得握拳咳了声:“大哥,你仔细着些,别吓着她,她还是个孩子。”
谢昭仍然盯着锦绣不语,锦绣连连摇头:“不曾……见过。”
……
待谢昭问话毕,已是大半个时辰以后。锦绣由雪雁扶着出前厅,走到环廊,等在拐角处的何妈妈便迎上前来领她们二人去往定国公府为她们辟的院子。这院子叫作青山院,在定国公府偏僻地带,夹在后园与竹林当中,离前院有一段距离。
本已入夜,又折腾一天,锦绣早已疲累不堪,倒没有兴致看一路景致,只恍恍惚惚由下人牵扶着进到院子、屋内,等微微坐定,已有些脱力。
她接过雪雁递来的热茶饮下,方才觉得好些,一抬头见何妈妈正笑盈盈打量着自己,不由道:“妈妈有什么吩咐?”
何妈妈听她说话温柔客气,笑了笑,又挥挥手将门外等着的两个小丫鬟进屋:“大奶奶吩咐,这两个丫头是奴婢亲自挑的,表小姐看看称心不称心?你们两个,抬起头来,叫表小姐瞧一瞧。”
两个丫鬟抬起脸,锦绣一看,俱是清秀可人的豆蔻少女,比自己稍大些的模样,右边的那个目光烁烁的,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的样子,恐怕是新进府的丫鬟。
“都可心得很,真是好眼光,多谢妈妈了。”
何妈妈脸上的笑更灿烂:“表姑娘喜欢就好,右边的叫青鸾,左边的叫青凤,青鸾是家生子,能干得很,又对这府内外熟门熟路,可帮衬着姑娘些,青凤是前几日刚领进的,也是个会说话的。”
这边正说着话,底下两个丫鬟也在暗暗上面罗汉榻上坐着的锦绣。
表小姐来之前,府内都传她是个脾气极大的,才四岁就砸了大小姐的头,本来两个人都有些心里没底,眼下一见本人,看这位新主子不仅生得像神仙妃子,且温声温语,十分亲和模样,一时间不由得出了神。
何妈妈将府中院内事宜该说的尽说了,而后又敲打提醒了青鸾、青凤几句。雪雁递给她一个小小的封红,她又惊又喜、诚惶诚恐地伸手接过,谢过锦绣便眉眼带笑地去了。
等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主仆四人,雪雁伸手将她们扶起来:“我叫雪雁,比你们都大,叫我雪雁姐就行,以后就是一屋的人,大家彼此照拂,将姑娘照顾好就是我们的造化。”又递出两根白玉簪子,一人一支。
这簪子不算精美,然而雕工细致,最主要质地莹莹,一看便不是俗物。青鸾、青凤相视一眼,看到表姑娘拿着茶杯正对她们二人微微地笑,便也笑了:“奴婢谢过姑娘。”
“夜了,姑娘要歇,你们去备一下热水和衣服,我来伺候姑娘沐浴。”
两人应声退下。
听到门扣上的声音,锦绣目光一松,倚上了榻边的雕花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雪雁见她面色,赶忙上前握住她冰冷的手,低唤:“殿下……”
锦绣反捉住她的手,缓缓摇头:“自此后,不可再如此喊我。”
原来眼前这位林锦绣并非真正的林锦绣,而是那大家以为被烧死了的妖妃之女——德歆公主朱玉倾。公主殿下缘何会与林家小姐互换身份、上演这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事实上这一出戏不是意外发生,而是朱玉倾与真正的林锦绣筹谋已久、有意为之。至于具体如何、那真正的林小姐又到底如何,后话再提。
待热水备好,锦绣脱下衣裳没入水中,感到有一股暖意从头顶流到脚心,这一刻仿佛才真正感到自己已经从那黑暗的牢笼中挣脱出来。
七年,整整七年。
她掬起一捧清水,扑到面上,许久,两手攀着木桶边缘压抑低吟,既快活又痛苦。
屏风外叠着衣物的青凤听到有声音,忍不住上前去看:“姑娘?”
绕过屏风,只见到一片欺霜赛雪的白,莹莹生辉。她脸上涨红,心头乱跳,赶紧垂下头退后一步:“姑娘……你没事吧?”
锦绣回头一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你去吧,我一个人,不妨事。”
一夜无话。
定国公府中,平素几房聚到一起的时候并不多见,老太爷和老太太都已经不在,每日请安是大房归大房,二房归二房。锦绣还不知去哪头请安,秦氏就派人来叫她过去。到大房的朝夕阁中,谢昭、秦氏、谢覃、谢欢、谢期都在,还有两个姨娘和一干丫鬟,只不见那位赫赫有名的大表哥谢毓。
秦氏对她道:“昨夜睡得可好?有没有不习惯?”
“挺好的,谢舅母关心。”
“睡得好就好,以后也不必与我客气,你在我们府里就当是自家一般,”秦氏道,“有件事要与你先说一下,我与老爷已经说过,平日请安你到朝夕阁来就行,不必再去木樨阁。”
听到秦氏说“当自家一般”,锦绣心说:若真是自家人,怎么会狠心将四岁的林锦绣扔到天相寺自生自灭?
她面上只乖巧点头,秦氏又道:“还有,大房这儿请安,你大表哥是不来的,他房里人多,嫌麻烦,也是自归自的。你昨天才到,他平时也忙,寻常碰不到面,下回和覃儿、欢儿一同去请个安,顺便见一见你大表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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