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规矩森严,尊卑分明,与宫廷比也不差几分。
谢家几位小姐公子就算偶尔大胆,也不会出格,只那谢欢尤其天不怕地不怕些。锦绣进府第二日,她便熟门熟路摸进青山院,每次来不过闲谈说笑。言谈之间,锦绣发觉她虽是闺阁女子,且比自己年幼三岁,却还真是有几分见识的,因她自己先前常年被拒在幽禁之地,只能通过书籍了解现世,仍然逼仄局囿,因而对谢欢知道的那些俗世之闻很感兴趣,也很愿意和她闲聊。加上谢欢这人,还是半大的孩子,无甚机锋,就如初回见面,是个好相与的,相处起来也舒服自在,这一来二去之间,两人熟络不少。
这日谢欢到青山院来找锦绣玩耍,青凤先到院里头一看,又兴冲冲回头去拉锦绣出来:“姑娘快看那儿!”
锦绣一看,双目睁圆,竟是谢欢拉着谢明一道,搬了一堆木材到她院中:“这是……”
“你快过来看看,这可是我和三哥辛辛苦苦从大哥那儿要来的,嘻嘻,猜猜我们要做什么?”谢欢跑过来挽住她手,歪着头笑眯眯的模样。
锦绣与谢明遥遥点头,相视一笑,又抬手点了点谢欢眉心:“又想了什么馊主意?”
“这回可不是,不信你问三哥,你不信我,总得信我三哥吧?”
谢明在那儿摸着下巴笑。
锦绣心道:若是你三哥,就更不可信了。
谢欢不耐烦:“你先猜!”
锦绣无奈,走到那堆木材前头细看,他们搬了七八块长条形的木头,看起来是用剩下的边角料,旁边还堆着两捆粗粗的麻绳,一些榔头锤子。锦绣瞄他们一眼,谢欢在那儿探头探脑,谢明又一脸笑嘻嘻的。
锦绣摸摸后颈,不好意思道:“我猜不出。”
谢欢笑眯眯道:“想想昨儿个我来找你都说了什么?”
锦绣低眸沉吟半晌,忽而眼睛一亮:“莫非是秋千?”
谢欢哎了一声,点头道:“这些东西来得不容易,是我费尽千辛万苦从大哥那儿讨来的。”
谢明在她脑门上一敲:“小娘子这抢功劳抢得脸都不红一下,好一张硬如磐石的面皮。”
谢欢瞪他一眼,揉着脑门跳到锦绣跟前,对着谢明吐舌头:“我不管,要不是我出的主意,你哪来的木头?”
谢明笑而不语。
这秋千一物,锦绣早先在书中看过,却从未见过真的。书上说,这是一种游戏之物。在ㄇ形的高架或树干上悬系兩条等长的绳索或铁链,底边分別横拴于一块平木板的两端,人可站立或坐于板上,兩手握绳或链,利用身体力量前后摇荡。锦绣不止一次地想象过那种迎风摇荡的感觉,想必,是极为自在畅快的。
没想到昨日随口一说,今儿个谢欢、谢明就将东西摆在了她眼前。这便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锦绣忍不得抬手将谢欢紧紧拥了一拥:“多谢欢表妹了。”
谢欢一下子被暖玉温香环绕,又感到锦绣的身体柔软不可名状:“你做什么呢,没羞没躁的。”又拍拍她手不怀好意道:“我告诉你,大哥、三哥也帮了忙,你要不要也把他们两个也抱一抱?”
锦绣一愕,谢明面上微红,拧眉看谢欢道:“瞎说八道。”再看一眼锦绣,见她还整个人挂在谢欢身上,不由咳了一声。
锦绣赶紧松开了手。
谢明走过去拣起绳子:“本来做秋千最好用链子,那样牢固些,不过大哥说什么也不答应,只能用绳子凑合凑合。”
谢欢:“绳子够了,你看表姐这身板,跟我也差也不了多少,能坐塌了不成?”
“我瞧着你比她重些,总之过会子我们做好了你先上去试试,要是没坏表妹就能用了。”谢明一本正经道。
谢欢跳起来捶他肩膀:“臭三哥,你这是骂我呢……”
锦绣赶紧将她拉开:“好了好了,像什么样儿呢。”
三个人在院里有说有笑一阵,就喊了几个丫鬟一道做起木工活。事实上真正在做的只有谢明,其他几个都完全摸不清头绪。谢欢在旁边蹦蹦跳跳半天不过动动嘴皮子,谢明就偶尔回头跟她嬉笑怒骂几句,锦绣也只能帮着递递东西、端端茶水。
谢欢:“明天江家人要来做客,可不能让那江楚楚发觉这儿,要是被她瞧见这秋千,指不定让她娘找人把这秋千连着这整棵树都挖走。”
谢明:“你先别担心,今天能不能做出来还两说呢,再说,你什么时候见他们到后园来过?”
谢欢:“我看那个姓江的有个狗鼻子,哪有好东西她就往哪儿蹿,防不胜防。”
锦绣被她逗笑:“浑说。”
“你又知道什么,这个江楚楚就喜欢跟人抢东西,她自己不一定喜欢,但若是见了别人喜欢,就偏要抢过来,让人家气死才好。”
谢明长叹:“还不是你自个儿没本事儿,她动动嘴皮子就能把你的宝贝抢了,你这样儿没用哪是我谢三公子的妹妹。”
“你好大的脸!”
两人又扭打一处。
青鸾忙劝:“三公子、四小姐可别打了,这儿木头石块的,小心伤着。”又看向锦绣,锦绣只笑笑,也是一脸无奈。
如此边做边闹,果然不得完工,眼看天色渐暗,只得暂且停工,明后继续。几个丫鬟将院子里东西稍作收拾,都有些疲惫,锦绣便让她们都回去坐会儿,只留雪雁陪着自己到离院子一段路外靠近后园口子樟树下的长凳上坐坐。
这长凳的位置巧妙,左是树,右是塘,目光所及,是微波粼粼的水面和奇巧各异的假山石。眼下夜色融融,月光清浅,坐在凳上,凉风徐徐,吹动了香樟树叶,吹皱了池塘水面,颇有意趣。
锦绣深吸一口气,嗅到若有若无的青草气息:“这地方不错。”
雪雁:“是不错,想来到了夏天的夜里,会更好,就这块儿是通风敞亮的,到那时候摇把扇子坐着,一定快活。”
锦绣转头笑看她一会,握了握她手:“苦了你。”
雪雁摇头反握了锦绣的手,神色一变:“姑娘手凉得很,奴婢去拿件衣服过来。”
锦绣点头,又见雪雁停在半路,一副不放心的模样,不由道:“你快去吧,一会子工夫,我这么个大人还能丢了不成?”雪雁便扭身飞快跑去了,锦绣看着她的背影摇头一笑。
夜色寂寂,微风渐止。
她孤坐着,仰起脸看向悬在空中的弯月,微微出神。
鬓发被晚风吹起,她抬手欲将两缕乱发拂到耳后。忽然,眼前一暗,手被人牢牢抓住,一片高大的黑影将月亮完完全全地遮挡住。
锦绣一窒,一瞬之间,浑身血液冰凉,使劲往后缩去,却被这人死死捏住。铁钳一般,要将她的骨头生生捏碎。
“不……要……”她嘤咛一声,继而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提起,笼住。
滚烫的手臂托起了她的臀,一股令人眩晕的酒味扑鼻而来。
这人逆光而立,她努力地睁大眼也看不清他的形貌,昏天暗地之间只看到一双凤眼,那双眼比他背后的夜更黑,也更深邃,好似一个深不可测的涡旋。
他俯身向她欺近,仿佛在打量她,带着醉意的滚烫的呼吸尽数喷到她脸上:“……是谁?”
锦绣用另一只手推他,艰难地别过脸:“放……开我。”
他一下子压落,埋进她颈间:“是……哪儿掉下来的……仙女?就算是天上的仙女,爷也……能抢过来……”突然笑了起来,声音低沉嘶哑,每一下都震得她头晕。
他紧紧箍着她,越抱越紧,就在锦绣以为自己要被捏碎的时候,他又忽然一松,直直地往前倒去,连带着她一道跌在长凳上。月光落下来,照出他的面容,锦绣倒吸一口冷气。
这张脸,与谢枫有三四分相似,俊美得不像话,但是又和谢枫完全不同。谢枫是一块美玉,望之心悦,眼前之人则是一柄冷剑,望而生畏。这样锋芒毕露的冷峻面孔,偏是一副似笑非笑之色,眼尾眉梢的醉意都带了三分邪气。
锦绣一下子醒悟过来。
他是谢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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