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日,英娥身体稍微有些好转,元子攸对她也是格外体贴,每日来嘘寒问暖,夜夜留宿,竟连上朝的心都淡了。却是唤回了英娥些许回心转意,两人关系又渐渐恢复如初,也没再谈尔朱荣的把持朝政,偶尔谈起,也是元子攸感慨国家危难,尔朱荣奋力护国之举。馥枝也渐渐担当起一个掌事宫女的职责,将嘉福殿上上下下打点的有条不紊,因元子攸的常来,所以和张皓颂渐渐熟络起来,二人见面也多了些除公事以外的话题。
这日元子攸刚走,馥枝轻声对英娥提起在太庙的绮菬,英娥厌恶地说道,“和本宫提这个贱人做什么,还嫌本宫不够心烦?”
馥枝回道,“娘娘是不想提起,左不过由着她自生自灭,只是她做了这么大逆不道、枉顾人性命的事就这样算了?皇上不提,那是碍着太妃的面,常听皇后娘娘说太妃咳疾重,奴婢倒是随祖父看过一些医书,观其面色却不像个有病的,身体怕是比皇后娘娘还要好些。奴婢听张公公一次秃噜了嘴说道,皇上问过张太医,也看了医案,方子开的千篇一律,这么久医方都没变过,偏偏脉案自回宫更重了,经常跟皇上说身边没个贴心的人伺候,月如姑姑管的事多,总有不周之处。言下之意,怕是皇后娘娘也能猜到几分。”
英娥不喜馥枝说话如此目无尊卑,心下恼怒,抬手给馥枝一记耳光,“太妃岂是让你随意诋毁的,还有没有尊卑,若是让人听了去,本宫也要被你连累。今日若不罚你,他日你岂不给本宫闯祸?你祖父是不会教你这等搬弄是非吧!”
馥枝心虽委屈,但是为了英娥还是直言不讳道,“皇后娘娘若是要惩罚奴婢,便是将奴婢打死,奴婢也心甘情愿。只是奴婢心里想的是皇后娘娘,在奴婢眼里只有皇后娘娘一个主子,所以为了主子,便是得了死罪,也要今天把话跟皇后娘娘说分明了。说完了,皇后娘娘若是觉得奴婢该死,奴婢即刻出去撞死在亭柱上,断不污了皇后娘娘的手。”
英娥见她言辞恳切,语气缓了几分,却仍是厉声呵斥道,“本宫便听你分辨一二,若是存着扰乱后宫安宁的心,本宫定不饶你。”
馥枝见英娥让自己陈情,便赶紧说道,“皇后娘娘您想张公公跟随皇上那么久,又是主理太监,如何会轻易透露口风让奴婢知道。左不过是皇上想借他的嘴告诉奴婢,皇上也明白太妃是借病想让绮菬回来,只是对着孝道皇上也不能胡想了去,所以让奴婢说与皇后娘娘知道,绮菬回来是早晚的事情,让皇后娘娘心里有个准备,只看皇后娘娘想不想她回宫罢了。”
英娥细想馥枝说的有理,但是转念一想,“本宫想她不回来,就能按本宫所想了?”
馥枝不急回答,走到殿外吩咐外面伺候的宫女都散去,回身将殿门关上后,轻声对英娥说道,“还是要请皇后娘娘示下,她伤了皇子,便是百死难赎其罪,不过看皇后娘娘的想法。”
英娥手握成拳,丧子之痛让她如被万蚁噬咬,痛不欲生,“本宫要她一命换一命,本宫要她死。皇上喜欢宽厚仁慈,贤良淑德的妻子,本宫按照他要的样子做了这么久,褪了锋芒,委曲求全,本宫换来了什么?本宫这些年竟是做错了,若本宫还是尔朱川的尔朱英娥,本宫的孩子根本不会死,因为她们会忌惮本宫,会害怕本宫。馥枝,本宫要她死,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干净利落。”
馥枝见英娥决心已定,附耳对英娥说了心中的盘算,英娥频频点头默许,“事情结束了,还是让他回嘉福殿吧,这些年难为他了。竟是本宫看错了眼,留了个祸害在身边那么久,却舍了个真正忠心的。”
馥枝点点头,“奴婢都记住了,皇后娘娘,自从奴婢家逢大难后,奴婢才知道这个世道乱的人心都狠了,要想好好活着,就要将身边的荆棘都铲了,莫让野兽藏于内,害于后。不是您不害人,人就感了恩,那背后的一噬咬,痛的不光是身,还有心。奴婢定了主意,若有人想害您,奴婢就先让她活不成。”
英娥看着馥枝眼底的仇恨,那是咬牙切齿的切肤之痛,她明白当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小姑娘亲眼目睹那夜家里亲人被逐个杀害,血肉模糊的情景,那躲在柜中瑟瑟发抖,却死命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却要逼着自己从缝隙中看清所有贼人的脸,记住那血色下的仇恨。之后无数个夜晚,都要在梦中重复那场屠杀,是什么样的心智能支持她活下来,英娥不敢想,因为她开始害怕元子攸是不是也和馥枝一样的活着。馥枝眼里的坚韧是英娥欣赏的,是多年前自己丢失的,如今她想找回来身上的锋芒,却发现自己身上那些曾经长满刺的洞都已经长实,她抓着一把的刺都不知道可以安放在何处。所幸现在有了馥枝,这个腹有诗书,却犹如附子草一般,有着娇艳的外表,却带着致命的毒。英娥道,“好,本宫便是想见见这件事你如何办妥。”
馥枝微微一笑,轻松地说道,“皇后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办,定为死去的皇子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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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凄冷,跪在太庙诵经的绮菬不禁打了个冷颤,她的宫女姿音对她说道,“娘娘,奴婢回屋给您拿个披风吧,这夜寒了,仔细着了寒。”
绮菬拉了拉衣襟,揉了揉已经跪的生疼的膝盖,指着面前的神位,“都已经一个月了,一天八个时辰让我跪着,念经祈福。我念的他们能听见吗?不过是给皇后填了闷气,拿我充个数,让你去求太妃,你竟是连太华殿的宫门都没进去。白白的转了半天就来拿话糊弄我,现在平白的关心我着凉,如今我病了死了,你不正好解脱了去,省的伺候我这个和你一样位品的人。”
姿音知她又在埋怨,小心劝慰着,“娘娘,您不过是一朝凤困于此,哪是一辈子和我们一般了。况且您有太妃疼着,皇上也让张公公带话说了,等皇后消了气再做决定。所以这机会是有的,娘娘还是要保重凤体才好。”
绮菬被奉承几句心里却是受用的很,她看着元子攸亲娘李媛华的牌位,心底暗暗发誓,他日自己的灵牌要与元子攸并列,死亦同穴。“你快去快回,被你说的愈发觉得寒冷。”
姿音起身离去,不一会回来不但给她带了披风还有一个软和的垫子,“娘娘,您以后是要伺候皇上的,这膝盖跪坏了,会影响圣宠的。您跪在这个垫子上定不会疼的,奴婢还在垫子里面放了些活血化瘀的中草药,味道清新提神,还能将娘娘腿上的淤血散去,一举三得呢。”
绮菬没有立刻用,她将垫子在鼻边嗅了几下,又将封口拆开,打开里面的药包仔细查看,不过是红花.三七.威灵仙.桑枝.川芎等研碎的粉末,这才放心地跪在上面。见姿音面色委屈,也敷衍地说道,“却不是我怕你害我,只是这如今我是皇后忌恨的人,难不保她在我身边安插眼线,害了我去。如今我也是暖了,你先去外面给我看着,若有人来,赶紧撤走我的垫子。”
姿音应着,退到门外仔细守着,更漏五声后,她熬不住便靠着柱子昏昏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觉得脸上冰凉潮湿,睁开眼一看,张皓颂拿着个空瓢站在面前,她顿时明白是被泼醒的,慌忙跪在地上不住叩首,“张公公饶命,张公公饶命,奴婢是一时累了,竟昏昏沉沉睡去了。”
张皓颂将瓢丢给袁见,扯出方巾擦擦沾了水的手,“走吧,咱家也不想叫你起来,是你家主子在太庙睡着了,反说是你送的垫子有药,害她睡了,这不才叫你去对质。”
姿音心底清楚,跟着张皓颂身后进殿,刚进门,便噗通跪下,爬着到跪在地上啼哭的绮菬身边,护着主子跟元子攸不断地叩头,“皇上,是奴婢的错,奴婢也是心疼我家主子跪了这么多天,膝盖都破了,才自作主张地换了主子的蒲团,我们主子本是不受的,耐不住奴婢跪求,主子心软才用了软垫。皇上,请您处罚奴婢吧,实在是与我家主子不相干的。”
元子攸未做回答,只是看着端坐在上的郑太妃,请示道,“太妃,茹绮菬竟在太庙大殿对着列祖列宗的神位安睡于内,如此不恭不敬,亵渎祖先,您说应该如何处置。”
绮菬指着姿音连连求饶,“皇上,实在是这个贱婢害了绮菬啊,绮菬已经自省月余,便是诚心地自省自己不该被奸人所惑,让她暗害了皇子。这太庙每日寅时便有人打扫,绮菬便是蠢死,也不敢睡在大殿上,等着他们报于皇上知晓。即便是倦急了,也是让这个贱婢撤了软垫,免得落人口实。皇上,明鉴啊,太妃,绮菬冤枉啊。”
郑太妃此时如坐针毡,她知道明着说情是不行,毕竟大早上便被元子攸请来到这大殿上看见绮菬睡的香甜,这亵渎是大不敬,便是救也救不得。她未答言,咳嗽了几声,问着月如道,“今儿早上,哀家的药还没用吧,扶哀家回去。皇帝,如今哀家身体不好,况这后宫还有皇后,便是皇帝顾着皇后身体不好,没让人通知她,如今也该通知了去。横竖皇后可以拿主意,没得折腾哀家。皇帝你也知道绮菬这丫头在太华殿伺候了有些日子,哀家是最没法说她的,一个从太华殿出去的人,竟在太庙做出轻慢之举,莫说现在没有证据她被人陷害,便是真的被人陷害了,也是她太蠢,哀家也没教好她,却要耽个教导不严之过么。皇帝还是让底下的人好好审查一番,勿枉勿纵,哀家没得个好身体来操这个心。”说完摆着手,也不顾绮菬大声求饶的扶着月如走了。
走到殿外,郑太妃缩回了扶着月如的手,“如今哀家劝不得,这便是个局,也是想这丫头吃些苦。左不过不会伤了性命,也是让哀家断了接她回太华殿的念想,皇帝是长大了,如今算计到哀家头上,想他那岳父也好日子到头了。你一会细打听了,是谁去报于皇帝的,再看这丫头给安置到什么地方,找个面生的去打点好,让她少吃些苦头。”
月如应道,将太妃送上轿辇后又折返回太庙,听着元子攸对绮菬的处置,“皇上,太妃不过让奴婢来听个判,回头报于太妃知道罢了。”
元子攸面有愠色,威严尽露地说道,“茹绮菬不过是一个宫女,皇后身体不好,不想烦累了她。宫女犯错自有掌事太监惩处,张皓颂,此事交你处置,朕去嘉福殿了。”
绮菬见元子攸半分情面不念,竟让张皓颂处置自己,分明是给自己身份定位,再无回寰余地,她爬到元子攸身边,拽着元子攸的衣襟哭道,“皇上,您要为绮菬做主啊,绮菬是被人陷害的。”
元子攸厌恶地扯过自己的衣襟,一脚将她踢翻在地,“被人陷害,呵呵,你若不害人,便是好的,今日还有脸喊冤。朕饶你性命是要你生不如死,莫把事情都显露了,那就真的是太妃教而不善了。”
绮菬一听吓得立马噤声,再不敢多说一句,瘫软在地上瑟瑟发抖,月如心知不好,再多管必会牵扯到太妃,她再不敢多发一言,也不看绮菬一眼。听着张皓颂将绮菬打发去了慎刑司先挨五十板子,再调去浣衣局,姿音也罚了五十板子并赶出了皇宫。月如片刻不敢多留地回到太华殿将张皓颂的判罚一一说了,太妃神色大变,惊恐地说,“怕是哀家小看了皇帝,是逼着让哀家丢卒保车了,自今日起,再不许与绮菬有任何来往,这丫头自求多福吧。”
月如点点头,“皇上的心思果然是高深莫测,悄悄的几步棋便断了绮菬小姐,还让太妃没法子救。只是若是皇后知道皇上曾经想断了她子孙的念想,不知道皇后会怎么想。”
郑太妃阴冷一笑,“哀家的荣宠是皇帝给的,既然皇帝对哀家的心这般孝顺,那么哀家也该为皇室的血脉考虑一二了,也不枉了母慈子孝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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