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长安之后，我便生了一场大病。连日的高烧不退，让陆怀泽和萧简他们都十分担忧。玉衡更是日日往陆怀泽这里跑，照看我。
我总是做梦，梦里回忆起了小时候一次生病。也是这样高烧不退，也是这样没有缘由。
我反复梦到师父背着我去镇上看大夫，她的手凉凉的，不自觉地抚摸着我的脸颊。师父从来没有那样焦急过，她一直哄我“不要哭”，温柔得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师父。
梦里面少不了秦臻。他给我把脉，温热的手指搭在我的手腕上。他唤我“小召”，亲自喂粥给我喝，哄我说喝粥就会好得快些。
我知道这是梦。我当然不会傻到以为他还在我身边。每当梦到秦臻，我都会挣扎着要醒过来——每每都会摸到自己脸颊上冰凉的眼泪。
直到病势缠绵了几日之后，我的烧退了一些，头脑稍稍清醒了些，想到在宜都的事，才越发觉得心口绞痛如针扎一般。玉衡知道我不痛快，也不主动问我，只是每日为我准备餐饭，陪我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这一日玉衡准备的仍是粥食，只是配菜与汤都比往日格外丰盛些。她一边扶我坐起，一边解释道：“今日起是万寿节，举国上下今日起放假三日，到处都热闹的很，我想着你不好出门，吃点好的也算过节了。”
即便如此，我仍然食欲不振，勉强进了几口，再也吃不下去：“姐姐，长安城里这几日是不是节庆极为热闹？”
玉衡点点头：“那是自然，这三日里每天夜里都会举办灯会，等到了子夜时分，还会满城燃放烟花来庆祝呢。我与你萧大哥年年都要去凑这个热闹的。”说到萧简，她抿嘴笑了笑。
我不愿意扫兴，先她一步道：“姐姐这几天夜里就别待在我这里了，还是和萧大哥去看灯吧，看完回来也给我说说是怎么个热闹法，我心里馋得很，只靠姐姐给我解闷了。”
玉衡犹豫了：“这……你一个人待着，行么？”我点点头，玉衡才放心：“也是，每年怀雀子都不出门赶场的，他待在家里，有个什么也好照看着你。有事可一定要告诉他啊。”
我点点头，勉强笑了笑，转了话锋：“姐姐，我有许多话想对人说。我心里难受……”
玉衡坐到床头，握住了我的手：“好阿召，千万别顾忌我，有什么只管告诉我，我绝不会告诉旁人。”
我想起秦臻，鼻头一酸，哽咽起来。我缓缓把我与秦臻的事都一一道来，说到最后，声音小了下来：“我本以为……只要两个人两情相悦，就够了。两情相悦，还有什么不够的么？可是姐姐，他娶了旁人——他娶了旁人！他说了要等我回去，要娶我的……”
玉衡也是听一句叹一声，终了才拍了拍我的手背道：“阿召，你到底还是个孩子。也别怪姐姐与你说话难听，他秦家连自己家出去的杀手都万般嫌弃，何况你一个孤身的杀手？怎会愿意让你一个杀手与他大公子成了良配？”
我低声道：“我知道自己的身份配不上他，可是他说他喜欢我，他说无论如何都会娶我的……”
玉衡给我擦去了残泪：“阿召，这大家族的婚配之事，不是他自己说了能算的。兴许他有什么苦衷也未必啊。”
“有苦衷……”我眼睫一眨，又兀自流下两行泪来，“不论有什么苦衷，从此他再不是我的无虚了……这辈子我与他，再没有相好之日了。”
玉衡无话，只能轻轻帮我抚背顺气。待我喝过药，玉衡便离开了，临走又万般叮嘱我：“有个好歹，千万记得告诉怀雀子。”
等她走过，我独自又睡了。八月已快到底，初秋夏末之时，天气仍不减炎热。可我纵裹紧了厚厚的秋被，也仍似感不到分毫暖意。
他能有什么苦衷……秦臻与他的母亲都那般笃定地发誓不会娶任何其他人，秦红菱也说，只要秦臻不愿意的事，不会有人能逼他。他的苦衷，莫过于遇见了更好的女子。
这世间比我好的女子又何止千千万。他是世家的公子，我本就不该奢求他娶我。只是他既做不到，又何苦来许我……
我哭到后来没了气力，只知道任凭眼泪往下淌，打湿了枕头是一片寒凉，不知何时睡去了。
醒来之时，天色黑透，无人为我掌灯，我也没有力气，只任凭屋内黑着。
外面果然热闹，人声熙熙攘攘连我都听得见，虽屋内无灯，却兀的从窗纱透过外头的辉煌如昼。
我全身无力，弓在被窝内，身体此时火炙般的滚烫，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无神地瞪大了，盯着窗外，许久也不曾动。
屋内连一星摇曳的烛光也没有，然而也并不需要，薄薄一层窗纱遮不住外头的火树银花，透入屋内如同过分明亮的月光。
死一样的寂静，我低低不稳的呼吸声传入自己耳内，如同一曲凄迷的歌声。鼻尖一酸，无需酝酿，左眼便滚落泪一行。
丝竹管弦之音隐隐约约传过来，我几乎可以想见那衣香鬓影间的欢笑愉悦。
我缓慢地翻过身去，仿佛这样就听不见、看不见这十丈软红无限的喜乐。
想必秦臻已经和他的娘子拜过堂成了亲。不知那新娘是怎样一个绝代佳人，不知秦臻是怎样挑开了她的红盖头，怎样看着他的娇妻——是否也像看我那般情意绵绵，眼睛里仿佛融进了日月星辰。他对我说过的话，想必也会对他的娇妻再说一次；他也会为她抚琴，为她吟一首《凤求凰》……
秦臻待我从来都是那样温柔的神色。谪仙一般的人物，如下凡般赐予我那样一段柔情，我本该万般感谢，不能再乞求更多。然而想到他对别的女子也如对我一样，我便对那陌生的女子生出了万般仇恨。
秦臻本该娶我的，他还没帮我补好身子的阴虚，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和我一起做……
然而都过去了。再不可能了。此生，我与秦臻，再无后话。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