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天气逐渐热起来,世子的病似乎有了些起色。张氏便仍令世子夫人小张氏接了小常氏手中府中的对牌与钥匙,每日请安后在春庆堂中理事。
之前既然已经说好了,沛柔每日请安之后,自然也要跟着小张氏一同过去春庆堂。今日是第一日,沛柔便加意打扮了一番。
她今日穿着一件鹅黄色四合如意纹天华锦的褙子,让织夏给她梳了繁复的牡丹头。用的头面便是当时海柔送给她添妆的一套蓝宝石头面。
正中间最大的那颗蓝宝石,足有鸽子蛋大,其余最小的,也有莲子米大小,十分名贵。海柔手里的好东西多,她也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容色与妆饰的华丽,有时候比言语的威慑更为有力。
春庆堂比定国公府里的集橼堂要小一些,只是三间阔的花厅。今日也是小张氏重新打理中馈的第一日,家中的仆妇便来的很齐。
不过,这人数,还是要比沛柔想的要更少。
前生她出面理事的时候,三皇子已经成为新帝,重用齐家人,诚毅侯府便渐渐地又重新富贵起来。何太夫人最喜欢排场,又采买了许多仆妇进来服侍。
正因为许多仆妇是新采买进来的,并不知道世家大族的规矩,所以做起事情来往往就不尽如人意。
为了她们的行事,前生沛柔也颇头疼过一段时间。
不过今日却不同,家道中落,众多家奴都被遣散,能留在府中的家下人,想必也都是最得用的。
小张氏高坐上首的太师椅,沛柔不愿与她担同样的责任,便只坐在她身旁的绣墩上。
仆妇们列成队鱼贯着进门,小张氏看起来有些局促。
等仆妇们都在堂前站定了,才开口道:“近日世子身子大好,侯夫人的意思,三弟妹辛苦多时,如今这中馈,便仍是交到我手上。”
就有一个沛柔不认识的仆妇上前来,笑着道:“世子夫人是宗妇,主持府中的中馈原来便是理所应当之事。”
这样看来,她应当是侯夫人的人了。
果然绾秋便附耳过来,悄声道:“这是辛妈妈,她是侯夫人的陪房,原来管着内院采买的事情,后来三奶奶管事,便另换了一个朱妈妈到这个位置上。”
内院采买是油水很足的位置,内院里的夫人小姐大多手松,一年下来,光赏钱便不知道能有多少。
所以也大多是由主母最信任的仆妇来做,正如前生柯氏身边的廖嬷嬷,以及今生的齐嬷嬷一样。
小张氏便神色一松,笑道:“从前内院采买的位置便是妈妈坐着,如今我自然也和娘看齐,还要妈妈多多用心办事。”
辛妈妈便笑道:“奴婢自当尽力。”
另一列中领头的那个仆妇听完,脸上便现出了几分不驯来。
上前一步道:“世子夫人多有不知,这七年间三奶奶打理着家事,内院采买的事情都是奴婢在办,奴婢素来也算得上尽心尽力。”
“如今骤然换了辛姐姐上去,七年光景,外头的许多事都已经变了,譬如内院里姑娘们常用的胭脂水粉,从前是倪氏香粉的好,如今却还比不上价格更便宜的谢记。”
她在那里侃侃而谈,沛柔却看了一眼绾秋。
绾秋便低声道:“这便是奴婢方才提到的那位朱妈妈了,她是何太夫人陪房朱大的儿媳。”
坐了这个位置,却由得别人敛财,小常氏这个主母,也着实有些难为。
沛柔倒是对诚毅侯府这几年的账本感兴趣起来,张氏如此着急地要小张氏将中馈捏回手中,不知道这其中,何太夫人与小常氏究竟做了多少手脚。
听完绾秋的话,沛柔也回过神来,那朱妈妈却仍然没有收住话头。小张氏也着实是有些无能,居然让一个奴婢这样蹬鼻子上脸。
沛柔便笑了笑,接过绾秋手中的茶盏,“朱妈妈的话可说完了?今日事多,倒真是没工夫听嬷嬷这样长篇大论的。”
“嫂子不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分派么,这便继续吧。”
那朱妈妈或许是仗着自己资格老,又是何太夫人的人,居然还不肯住嘴。
反而对沛柔道:“侯夫人既然将中馈交到了世子夫人手中,世子夫人既然没有说话,乡君应该还是要多听听嫂子的才是。”
“放肆!”绾秋喝道,“乡君面前,也容得你这样说话!”
沛柔也是许久没有见到敢在她面前这样放肆的人了。
定国公府规矩大,皇宫中更是叫人不敢行差踏错一步。这样直白肤浅,反而让沛柔有了些兴致。
她就又啜了一口茶,而后才慢悠悠地道:“朱妈妈方才说,‘侯夫人将中馈交到了世子夫人手中’,连我尚且要听大嫂分派,朱妈妈却这样不驯,这又是何意?”
朱妈妈还没有说话,却又是小张氏要息事宁人,“朱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想为自己争取争取也无可厚非,乡君也不必过多苛责。”
又低声对沛柔道:“乡君有所不知,这个朱妈妈原是祖母陪房的儿媳,能让一步,便让一步吧。”
沛柔却笑了笑,道:“即便是祖母,也得讲道理,听从安排,更何况她不过是一个下人。”
“今日嫂子已说了让辛妈妈来领这个差事,她却要出来聒噪,那按嫂子的意思,难道便要把这差事照旧由朱妈妈领着不成?”
小张氏没有主见,今日分派差事,恐怕也是侯夫人先拟好了人选,她不过是个傀儡,她是不敢随意改变婆母的决定的。
从前觉得她可怜,可这样的软弱,有时候也实在令人觉得有些可恨。
小张氏便不说话了,无视了朱妈妈的眼神,径自叫了下一个仆妇出来。等所有的差事都重新分派完毕,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
改朝换代,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今日有小张氏在,又有张氏拟好的名单,倒省了她一番力气再去分辨谁是谁的人。
今日所见所闻,都由纭春在侧厅里记录下了,将来若是要她自己出来管事,也就更轻松的多了。
分派完差事,便是要她们各行其职了。幸而最近也并没有什么大事,也只有七月中元节,算是要办的大事了。
再有,侯夫人如今好不容易又把中馈捏在手心,怎么样也该查一查这些年来小常氏手里的账。
原来沛柔以为自己会掌了诚毅侯府的中馈,已经想好了若是查账时要怎么办了。
这几年当时她救助过的善堂的孩子都渐渐长大了,也多有不愿意离开善堂的。沛柔便求她父亲去和京兆府尹打了招呼,让这几个孩子在善堂里做帮工,照顾新来的孩子。
十七和十八便是沛柔最信任的两个孩子,识文断字也很用心。十七这几年就管着如今善堂里的账目,管着一应物资的采买。
这些年她盯善堂盯的紧,逢年过节也有给善堂里的嬷嬷们赏赐,算是填补了她们不能从中牟利的亏空,估计她们在账目上也做不出什么手脚来,可能比定国公府里的还干净些。
米面和菜肉虽然便宜,可却是一个府邸中消耗最大的东西,积少成多。
倒时候她只要抄了一份善堂的账目过来,各种米价,菜价与同时期的诚毅侯府的账本一对,便能大致知道小常氏这些年大概亏空了多少公中的银子了。
不过如今既然用不着她,那她也懒得费这个心思。
何太夫人和小常氏手脚必不干净,可她也不等着公中的银子用。终归齐延是小儿子,这个府邸,这个爵位最终都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自从前几日自崇宁大长公主府回来,她便常常盼望着将来能与齐延有自己的院子。不必如熙和园那么大,但也总该比诚毅侯府大一些。
倒时候再请几个好些的花匠来,把她的花园打理的四季都花团锦簇。
说起来,马上便是七月了,她是不是该给宫里递个信,跟着公主往香山去算了,也省得面对这诸多是非。
可是心里又有几分舍不得齐延,他毕竟是仍旧是要在京里上衙的。
她正自想着,小张氏又侧过头和她说话,“乡君,娘的意思,还是将账本交到你手里,好好地查一查,你也不必日日都到春庆堂来了。”
又笑着对春庆堂中的仆妇们道:“倒不是怀疑三弟妹,只是既然换了个人理家,这账面上还是要理清楚,以免伤了和气。”
沛柔就知道,张氏非要她帮着小张氏理家,绝不只是为了让她如今日一般坐在这里,什么事也不做的。
把最得罪人的事情交给了她,倒也像是张氏的行事。
说起来她也确实有几分尴尬,齐延是张氏的亲子,却又由何太夫人抚养长大,光一件查账的事情,便能看出来她们四房到底是站在哪边的了。
那这样说来,恐怕张氏手里的账本也不只如今小张氏要交给她的这一份了,应当还有抄本。若是沛柔有意包庇小常氏与何太夫人,那她心里自然也是有数的。
既要用人,又要防人,他们齐家的人,还真是很没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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