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迟。”
礼罢,遂方青丘走出帅帐。
在他转身的刹那,一抹妖异的精光从他的眼睛里一现而消,而他心中那颗被绷紧整整半个多时辰的心儿,也可终于落地了。
步履稳健,原路折返。
回想起来先前半个时辰的惊险丛生,方青丘也是真佩服自己。孤身独闯龙潭虎穴,居然还能镇定如斯,三番五次差些被点出破绽,还能应对自如,着实了得。当然,远在数十里外的那袭青衫,必然也功不可没。若没有他的连日的来暗中排演,方青丘也不可能有如此炉火纯青的功力。仅凭一根小小的舌头,三言两语就把唯一能看破谋局的柏凌云打压到了边缘,连话都没地儿说。
此为狠绝…
总而言之,经今夜一役,方青丘纵使此时退出国试,亦能够他吹嘘炫耀一辈子的了…
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看着那道得胜归去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幕里,柏凌云的脸色变得死沉死沉的。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就输在青衫有心算无心,自己无心设防的疏忽下。他想不到,夏寻会突然出剑来对付他…
可是,他不甘心。
大战未始,夏寻直接冷不丁地偷袭来一剑,使他连对弈的机会都没有就败下阵来。如此憋屈的败战,他出道至今亦不曾吃过。更况且,偷袭之战,在他眼里根本就是小人作为,君子又怎会败于小人?
以至于…
久久无话,无话久久。
人已远去皆云淡风轻。
在清静很长一段时间以后,龙公子忍不住淡淡发问:“凌云,是还有话未说吧?”
柏凌云想都没想,沉沉抬眼答道:“是的,有千言万语。”
“呵呵…”
龙公子笑一笑颇有深意地劝说道:“无论身在江湖还是身处朝堂,话多都不是一件好事。”
“是呀…”
柏凌云感叹道:“千言万语太唠叨,只言片语太简短,寄予一语却又无从说起。无论怎么说,说与不说,在下都已是罪责难逃了。”
“你想说什么?”
“在下只想说,在下想说的。”
龙公子话冷一分:“如果你是要劝我按兵不动,那你不用说了。”
“……”
哀声感叹,深感无力。
柏凌云再次沉默去许久许久。
许久之后,他似有决断,黯然说道:“公子已有决意,在下不敢有话,只求公子能应允一事。”
“何事?”
“给在下一千兵马。”
“……”
此间众将包括龙二公子在内皆闻言提神。
龙公子疑问道:“你要这些兵马作甚?”
“将功补过。”
“何来的功,又何来的过?”
柏凌云两手抱拳道:“在下身为随军参谋,眼看大军步步行险而无法阻止,恐明日便会酿成大祸,此为在下失职之过。两军对垒,不言胜先言败。鱼木寨现已无险可守,三百北人已成累赘。在下自以为略懂夏寻意图,他若行谋首要任务必不是杀敌而是遁退。遁退唯两路,一路杀敌由东西山突围。一路涉水顺江流集遁逃。在下之所以求一千人马,便是要在我军受伏,夏寻趁我军应接不暇之际遁逃,好尾随追击,以夺回一功。万望公子成全。”
“……”
年轻智者似乎都有一个特性。
那就是硬气,夏寻如此、芍药如此、眼下柏凌云亦如此,硬得来就像死狗咬烂肉,紧咬不放,让人没脾气。
龙公子也是真没脾气了,怒极无奈斥道:“柏凌云,事实就在眼前,你为何总是不信呢?!”
落叶知秋,察言观色。
柏凌云自知无法左右当下局势后,神色皆隐约变得平淡许多。他捧手抱拳,平淡回道:“在下并非不相信事实,而是事实总隐藏于虚妄,利欲熏心已蒙蔽了大家的眼睛,看不清真相。凌云愿以身作保,若出兵无功,甘受军法处置。请公子成全。”
说这么多,柏凌云其实还是在劝龙公子罢兵,只不过是将明话说在暗里罢了。龙公子又哪能听不出来?
“冥顽不灵。”
龙公子狠狠甩手,坐下身去,嫌弃道:“你自己点将吧。”
柏凌云毫不客气,侧过半步抱拳道:“兵马我要翰林院九百儒士,外加御林军百弓手。将只需一人,兵部侍郎家的公子,尹天赐。”
“哦?”
“你为何点我?”
前话出并无异样,后话出则堂间显诧。
尹天赐虽然身份不低,在帅帐之内也算得是能说话的人物,但那全凭是他老父亲的官阶足够高,谁都要给他三分薄面。可论武力,论智谋算计,他在帐内众将士里,可只能排在末位。尹天赐显然也有自知之明,柏凌云点他名,他第一个就生疑了。
龙公子同样生疑,含蓄问道:“天赐入世时日尚浅,你为何只请他一人?”
柏凌云抱拳回道:“将在精不再多,将帅齐心即可断金。在下只需一名统兵大将,帮我排兵布阵。尹天赐师出问天,乃岩老高徒,深通儒门阵法战略之道,正是在下所需。而且他曾败于夏寻之手,倘若再遇到旧敌必然不会掉以轻心,可与我同心。”
“呵…”
柏凌云可真有些得寸进尺了。
话说得谦虚,但明里暗里无不以将帅同心为提点,这不摆明了在讽刺龙公子对他的不信任么?龙公子听着来气,气不打一块出,冷笑一声:“好你个柏凌云,竟敢指桑骂槐讽刺本宫。”
“所谓忠言逆耳,此非讽刺实为告诫。”柏凌云道。
“哼!”
龙公子冷哼一声,怒斥:“莫再废话,你要的人我都给你,如何调遣你自行安排。若无功而返,我看你如何交代!待我拿下鱼木寨,我再看你如何呈口舌之遑!”
见得龙公子怒意再起,柏凌云不敢再妄言,歉声道:“谢公子成全。行军在即,若无别事,在下就先行领天赐告退了。”
“滚!”
“……”
怒骂一字以泄心头之愤。
柏凌云识相地朝尹天赐使去眼色。
遂,随两人怯怯退出帅帐…
“啪…”
“混帐!”
待柏凌云走后,龙公子狠狠一拍案台以泄怒火,直吓得满堂将士瑟瑟不以。其实看不惯归看不惯,朝中武将从来都看不惯柏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的文士,这是大唐朝的传统。但同在一堂身为人臣,谁也不会闲着无事落井下石。所以,到现在为止,都没出来过一个人去给龙公子的火头添上一把油。
待柏凌云走后许久…
上首的龙二公子执起串红提子,平静说道:“皇兄,这柏凌云虽恃才傲物,但也是出于一片忠心赤诚,你如此待他未免欠妥?”
龙公子烦躁地一手枕着脑门,再摆摆另一手:“凌云有大才我怎会不知?只是自古文士多傲骨,我若不趁此好好打磨他的心性,日后他必然会更加肆无忌惮。”
龙二公子明意点头:“那我们是否还按照他的策略行军?”
龙公子瞟眼堂下,见无异样,道:“他有傲骨归傲骨,但行谋划策确属上乘。今夜此策也是我们起兵最为保险进攻策略,便全然按他说的去办吧。”
“好…”
帅将之内,断续私语。
帅帐之外,两人急步…
“凌云兄,你这回可把我给害惨了。”
“你和太子抬杠关我何事?”
“你拉谁不好,非要拉我一把。”
“现在可好,我和你倒成统一阵线的了。以后太子怪罪下来,你当重罚,我还得受牵连。诶…”
两人急步,穿过数座连营,直径朝着皇族大军后营走去。钢枪后挽,一路走来尹天赐就抱怨个没完。他和柏凌云虽然来往不多,但同出儒门,而且论师从他也算半个翰林院弟子。故和柏凌云也算不得生分,说起话来也就没有多少客套了。
不过,其实也不怪他小气。
毕竟今夜那位太子的心思谁都看得出来,那就攻取鱼木寨。就柏凌云这硬厮像瞎子般,一个劲地死磕没完。他自己死磕也罢,到最后却突然把尹天赐也给拉下水去。如此一场无妄之灾受来,谁能没有几分脾气呀?
柏凌云自己也很没脾气 窝囊一夜,无话可说,已然是憋了一肚子火。而今尹天赐还唠叨叨个没完没了,就让他更加气不打一块出了。
厉声斥道:“我说尹天赐,你真不识好歹呀。帅帐众将之中,我看你与我同源才有心送你一分功劳,你却如此埋怨可真叫我心寒。如果你实在不相信我,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待明日我自会向太子交代。不论胜败,不论功劳,皆与你无关,这样可好?”
见得柏凌云有了些怒火,尹天赐识趣地缓下埋怨气儿,婉转道:“你这话说得可好听,我出都出来了,你叫我回去?呵呵,那我不得被老陈他们笑掉大牙啊?我现在净指望着你有点能耐儿,别连夏寻的屁股都摸不着,不然我的功劳可真让你给毁咯。”
“哼…”
柏凌云更没脾气地冷一声:“那你就定着心吧,即便我今晚摸不着夏寻,你的功劳绝对少不了。至少你没去鱼木寨,这机缘就是千百功劳也换不着!”
尹天赐稍显狐疑:“你这话是啥意思啊?”
柏凌云不耐烦道:“啥意思你自个斟酌,总之鱼木寨的要害我已经在帐中说过无数回,但你们不信我也没辙,一切事情待明日自有分晓。”
“……”
尹天赐似乎从话中听出许多味道,脸上随之变得难看非常,脚步也顿时停了下来:“柏凌云,你别告诉我,你不打算去鱼木寨呀?”
“哒…”
柏凌云接着也停下脚步,不耐道:“废话,我为何要去鱼木寨?鱼木寨来就是一个陷阱,我难道去送死吗?况且,即便鱼木寨不是陷阱,三千精锐足以将其鲸吞,又何须我们助攻?”
尹天赐颇感疑惑:“不去鱼木寨,那你打算去哪里?”
柏凌云道:“这个问题该我问你。”
“我怎知道?”尹天赐更疑惑。
柏凌云解释道:“夏寻为人善使声东击西之法,年前问天寻梅时你便是败在他这一道算计之下,难道还不长记性吗?现在北人虚弱难有战力,就好比当时你初见夏寻般不足以为道。如果鱼木寨是个圈套,他必然不会趁势行攻伐,反倒会趁乱逃跑,择机再行偷袭绝杀。这就好比你当时落水力竭,被他生吃一般。你说他去哪里?”
“……”
尹天赐一时哑口无言。
往事提及,宛如历历在目。
年前那一场惨败,可以说是他永生无法磨灭的耻辱。夏寻仅凭区区出窍境,单枪匹马就把他这位冲天境强者杀得体无完肤。那是夏寻横空出世的第一战,也是这一战,夏寻踏着尹天赐的身体站上了世间的舞台而闻名天下。
当年之战和如今情景确实就有几分相似。
只是局势从小局变成了大局…
“水路遁逃,沿江而下。”
“对。”
(最近几日各种事情发生,痔疮发作,BB就要诞生等等等…实在难以保持每日两更,只能保证一更争取2更,万望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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