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大唐以北,疆域最北。
有一座屯兵重镇,名“北茫关”。这个名字也可以倒着来念“关北茫”。
顾名思义,它是大唐八千万里疆土,拒北的第一道关卡,关的就是北边的那些茫人。
历年来,此处驻军从未低于百万之数,每年所耗费的军饷,据说可以养活一域百姓之多。但,它从建城至今,已有二十年之久,却从出鞘过一次,更未粘上过敌人的鲜血一滴。甚至,就连敌人的影子,那也从未有人见到过…
今夜,
这里大雪纷飞,数千里的城池尽是一片惟余莽莽。除了城墙上点着的火把,此处再也看不到其余的异色。鹅毛般大小的雪片,连接着此间的天地,绵绵不绝。这黑与白的无尽交错,很容易就会让人由心底里产生一股莫名的寂寥。
天上,雪云更上。
无声无息地,一道青光划过。
那是一只青色的小鸟,羽色通透且晶莹,只有四指大小。速度之快,当青光能见时,它已至千里之外,只留下一道划破的云痕…
而此时,
小鸟离地之高,足有万丈。外加上那恐怖如斯的疾速,理应不该被人有所察觉。
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就在青光闪现的一刻。北茫关内,最高的那座宫阙内…
灯,亮了。
……
大唐境外再北去七千万里…
北茫地,极北处。
恒古冰川,万年不化。坚硬的冰石,宛如无数的寒光利刃,屹立在这片荒凉的无垠土地上。
这里没有日月,没有星辰,只有永远的白昼和一片永远没有云彩的蓝天。以及一隅永远都是春意盎然的青山绿水地。
那是一座小溪谷。
方圆十数里,四面青山环抱,脆脆绿绿,皆为百年老槐树。一条清澈的泉溪由东面的高山,徐徐流下,一路流过山下的小村庄。
小村庄真的是小村庄。村庄之小,上下数百丈,参差百余户人家。皆为黄石泥墙,青砖瓦顶,沿着七条两丈宽的青砖小道,相对坐落。七条小道又连绵百丈,汇聚村口,形成一条青砖大道,直通青山之外…
青山外,道口侧,一尊七丈七尺高,通体黝黑的天外奇石,菱角分明,超然矗立。巨大的石体上,书写二字狂草…
似血鲜红,势如洪荒远古,形如卧虎藏龙。
“夏村”
……
“啪啪…”
南来的青光缓下了疾速,虚影再次实化成青鸟,拍打着小翅膀,顺着青砖石道,悠悠飞入村子中…
徐烟渺渺,风清水冷。
仍静静的。
似乎,这只天外来“客”,只是平常的回家一般,并未引起多大的反应。
山溪幽鸣,槐叶轻挥,配上那万里无云的湛蓝晴空,这里就像是一块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给人感觉,一切的凡尘俗事,只要来到了这里,都会成为过眼云烟…
许久,许久。
约莫是一刻时长…
宁静的村子,终于有了些动静。
不过,是很小、很小的动静…
那只是某一间村屋,瞧瞧地开了个门,走出了一道人影…
是一道巍峨的身影。
高七尺,宽两尺,宛如铁塔。他的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的蓝布包裹。包裹之大,甚至和他整个人那般高大。涨鼓鼓的,不知道装着些什么东西。
痞,
这道人影,只能用这一个字来形容。
一件褐红色的棉衣,邋邋遢遢地,穿在他的身上。两只外露的手臂,肌肉虬结,青筋如蟒盘。脸方眉粗,蓬头垢面,一根枯草叼嘴上,两只核桃大眼,充满了市井无赖的痞子气…
这番神态,简直像极了一个人…
夏侯!
就连,他现在漫不经心走着的八字步,几乎都和夏侯的神韵一模一样…
不过,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那就是,快!
他走得更快!
快千倍!万倍!
只见那漫不经心的一步踏出,这道巍峨的身影,便已直去千丈有余。短短几个步子,他就已经走出了青山环抱之外,消失在了茫茫冰川当中…
再也没有了踪迹。
“啪啪…”
人,没有过多久,
刚飞入村子的那只青鸟,也紧跟着后脚,飞出了村子…
和来时一样,它轻拍着翅膀冲入了云霄,再化一道青光,消失在了天际一端。
静悄悄的…
自始至终,无论来与去否,这一人一鸟的出现,都从未扰动此间的丝毫痕迹。
宁静的村子依旧宁静。
风和日丽的日子,似乎仍在延续…
但,事实的真相,真是如此么?
“辟啪…辟啪…”
岳阳城,问天山,明月当空,夜深人静。
经楼内,那露天厨堂处,热火朝天,杂声大作。
两道人影…
“辟啪…辟啪…”
“喳…喳…”
“这,不会炸锅的吧?”
“不会的,就这做法…”
“可是,这很容易烧焦的。”
“这不是还没焦么?”
“哦…可是焦了就浪费了。”
“有我在了,不怕……”
“可是……”
四口炉灶,燃起熊熊猛火。四口大锅,闷、炸、炒、炖,更不相同。夏寻掌着根三尺大勺子,东奔西跑,来回于四团猛火之间。时而抓锅翻炒,时而勺料调味,忙得那一个是大汗淋漓,却乐在其中。
芍药也没闲着,脖子围了张小围裙,拿着把小菜刀,跟在夏寻后头。按照他不时给出的指示,加柴添火,剁菜切肉。一样大汗淋漓,同样不亦乐乎。
至于,还有一位,本应该立在一旁的曹阁主,此时则没了身影。
无他…
只因,这两只小狐狸精,太气人。找的借口,更煞人。
没吃饭!
来者是客,再恶的客,那也是客。况且还是位相思客?
既然来客折腾了一天,还未饭食。那芍药当然就要邀人,食上一饭,再行离去咯。这样的礼数索然,显得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又有谁,敢说这是无理取闹呢?
只不过,现在夜已入三更,食肆、食堂早就打烊了。要食饭,又哪来的饭,可食呀?
呵,这是问题吗?
必然不是。
对于两位聪明绝顶的少年男女来说,在第一句问话,第一道灵犀相触的一刻。这,后面的路,早就已经顺理成章地铺好了。
既然无饭可吃,那咱们就自个动手做饭来吃,这总可以了吧?反正,今儿手里还正有一本好食谱,要做啥子菜色,翻翻看看就成了…
可是,可是,再可是。 可是,这做饭,又真的只是做饭吗?
这不做不知道,一做就得吓一跳。
感情这顿饭,做得比皇宫里头的御厨,还要来得繁琐百十倍。食材要精挑细选,大小一分不行,肥瘦一丝不可。配料要色香味佳,多少一两不得,浓淡一毫不要。至于做工,那就更让人无话可说了,你做菜就做菜嘛,这两人非得要在菜上雕花,雕得那一个叫漂亮精美,还美其言曰“这是秀色亦可餐”。
结果,那么一轮折腾忙活下来,这两人从三更糊弄到了四更。最终,连火都还没有烧起来…
这到底是做饭呢?还是玩舞弄柔情?此时此刻,又谁看不出来?
也正因看得出来,所以看不下去。
一气之下,那位在一旁行监坐守,以防两人有所不轨的曹大阁主,便就这样,生生被气得甩手而去了…
不得不走…
如若再不走,他真的不知道,自个会不会忍不住把这得瑟的小子给宰咯。
这叫,眼不见,为净。
“你安心好了,这松子鱼就得用猛火油炸,把鱼骨都给炸干咯,那吃起来才能酥脆…”
“喳…”
夏寻勺起些松仁子,放入被炸得辟啪作响的油锅中。一阵酥香扑鼻,三分鱼鲜,七分肉香。
“给那蒸猪蹄的炉子加把火,再放些姜葱搅拌一下…”
“姜葱要下多少是好呀?”
“小两两就好了,不要放多咯…”
“恩恩…”芍药边应道,边揭开锅盖,纤手拈起些葱花,轻轻放入。
“蹄子差不多有七分熟,可得下蚝子酱…”
背对着芍药,夏寻摆摆手:“不急不急,再等煮的快烂咯,再下更好。”
芍药侧过小脑袋,似有不解:“但以前我看刀师傅做蹄子的的时候,他总说要老火慢熬才能入味的呀…”
夏寻得意地一笑:“呵呵…这就不对了呀…他那老火慢熬做的是小调家肴,吃起来虽然细嫩,但没了那股嚼劲。哪能比得上我这猛火闷烧的酥爽呀?”
“哦……”
芍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脑袋:“原来还有这说法的呀…”
接着,她合上盖子,又从地上拾了些干柴,丢入火炉里头,轻笑说道:“那,按你这说法,咱们现在做的这道红烧猪蹄子,会比刀师傅做得更好咯?”
更得意:“那是当然的呀…”
“呵呵…”笑出声,纤手虚掩小嘴:“你又没吃过刀师傅做的蹄子,怎知道会更好呢…”
“喳、喳…”
夏寻走到另一灶火炉前,翻炒了数手铁锅中的仙贝,洒上些花椒八角:“你可别以为我这是在吹嘘哦…现在咱做的,可都是些失传多年的老手艺,那可不是一般大厨能做得出来的…”
“额…”
话刚说完,夏寻突然愣了下,掌勺炒菜的手也随之停下。
有怨气!
夏寻的神识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一道气息,正在四百丈外的经楼内,朝这边走来!
“你刚刚说的刀师傅,就是前日那人吧?”夏寻缓缓侧过脸去,诧异地看着芍药。
一愣…
“……”
芍药被夏寻这突转的话语,弄得有些迷茫。紧接着,迷茫很快又转成了为难。不用说,这个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没多久,芍药还是为难地点头承应了。
“恩,怎么了?”
没回答这个问题。夏寻转眼看向那一片寂静漆黑的经楼内。那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此时的两眼,却露出了一道惊讶的目光。
“看来他不只是喜欢偷窥,还喜欢偷听…”
“……”
心有灵犀,一点即通。
夏寻的话,芍药根本无需多想便知道其中话意。
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黑暗的经楼大堂…
“他在附近?”
“已经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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