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白安寒的眼光太过灼热,千宣墨静静的看了一阵,竟将眼睛别过去。
“千家在这九州四海,已经存在了千年,千年的医术基业,在可以说,在这世上,论医术,千家是顶尖的。”千宣墨淡然道,抚了抚袖间的折痕。
“只是,那千家的基业,早在数年之前,迅速的败落了。”
“因着天下卓绝的医术,千家一边饱受人诟病,一边还要忍受着明枪暗箭悬壶济世。可那又有这么好的事情?自那场变乱之后,千家人早就分崩离析,再难凝聚。”
“那最后一个亲传弟子只得带了千家的正统寻了深山巨谷,假借了前人的名声,将自己一派的封号给隐去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好在千家的传承还在,于是这个千家弟子,想法设法去寻找合适的传人,想要将千家的东西给一点点的传承下去……”
白安寒越听浑身越冷,末了,只见他直直的盯向自己的眸子:“现在呢?你还想知道吗?”
“那千家的亲传弟子就是我。”
“而千家的没落,是因为一个圣女,唤作千伊雪的。”
千宣墨自小聪慧,记得许多旁人已然忘记的事情。自然,也就记得自己的当年多么惨烈。
他姓千,却本不是千家人。最早的记忆,便是一身破衣啰嗦从乞丐屋里被人抱出来,换上了雪白的衣裳,跪在堂上,听头顶之人讲道。那时候师姐还是师姐,才只豆蔻年华,乃是女子最好的年华。
当他同旁人一样板了脸一本本的将厚重的医书默诵时,她总会端正的坐在自己的前方,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冲他微笑。
只是因着她脸上的笑,自认为感情淡薄的人将她记了好长时间,直到后来,被那首席长老收归门下,当了亲传弟子,同千伊雪接触的时间越来越多,她会在自己因身世受旁人欺辱时伸出援手,也会毫不犹豫的将他配置的药草一点一点的细心分好。
就像是一个长姐,千伊雪对于他而言亦师亦友,在他最为消愁困顿的年华将自己拉出来,默默地将她带到自己该有的位置,他心中,已经将她彻底当成了姐姐,可没想到她会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同自己告别。
他记得那时是暮春,冰河开化?。昏黄的水牢之中,她只穿了中衣被挂在那儿,被打得皮开肉绽,身上明明还是瑟瑟发抖的。
想必她那时一定很冷吧?若干年后,自己总是如是想到。
她的爹爹,是整个千家最高的族长,她的身份,是千家的圣女,医术高超,举世无双,合该是要继承大统,将整个千家在她手中传承下去的。
“雪儿……你可知错?”那人的声音不怒自威,千宣墨站在他的身旁,静静的看着这样的师姐,看她缓缓得咧出一个笑来,苍白而虚弱。
“怎么会后悔呢?父亲。我在千家十几年,却比不上在他身边一日,你们将我锁起来,关在这暗无天牢的地方,一遍遍打我,想要我认错,可我又有什么错呢?”
千宣墨看见她眼中的泪花,也看见千家家主倒背在身后,颤抖的厉害的双手。
最终,只剩下一声无奈的长叹,那人似乎是最终将人放弃,拂袖而去。
水牢里暗影斑驳,影影绰绰的光影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千宣墨直直的站着,看见她祈求一般的死死盯住自己,口中不断重复两个字:“救我!”
怎么救?捣药的手颤抖了几下。教授他课业的老已经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给他了,只是撑着头坐在一旁,鼻中微微的打鼾。
千宣墨生平头一次将药草带出了客房,冷着脸骗过众人来到了水牢的最底下。里面绑着的女子已经气息奄奄。听见了响声,只是吃力的微微睁开了双眼。
他沉默了一阵,抖着手将药草倒进了水中。
“别恨我,师姐,别恨我……”他如是说道,眼眶一酸,温热的东西顺着脸颊低落在药中。
三日之后,千家圣女暴毙。新丧之下,夺位之争骤然拉开帷幕,千家分崩离析,地位也由之下降,终于沦落到世家贵胄,人尽可欺的地步。
于此同时,市井之内多了一对神仙眷侣。郎才女貌,男子志在庙堂,终日寒窗。女的温柔可亲,用的一手好银针,专替市井小民看病救助。
有人说,这便是千家的圣女,为嫁心仪之人,假死而逃,同那穷酸书生私奔至此。而说这些话的人,第二日无不成了哑巴,自此以后,再无人可论。
再是后来的后来,千宣墨已经无从得知,只知道那男子后来高中,一路晋升,生得了宰相的位子。而那名女子也越来越深居简出,最后的最后,便是干脆足不出户。
那时的自己正在忙于千家的事端,焦头烂额,再没心思管旁的事情。等到千家的事情告一段落时,再去寻人打探消息,她已经坏了孩子。
人群之中,自己隐隐得见,虽带着慕离,并未看清她的气色,气血亏损。但她好似混不在意一般。
随后的事情已经蒙上了一层血色,水牢一劫已经让她身体损耗殆尽,即便是大罗神仙在世也无力回天。
他看着她香消玉殒,却束手无策。那是自己最浑浑噩噩的几年,那些年他心中所想的,便是自己将师姐给害了。
他后悔将假死药炼出来,更后悔放师姐离开,那些执念幻化出鬓间的白发……
眼角有些微微的凉意,再睁眼时,天色微亮,铜镜之中,神色冷然的药师不知何时眼角攒出了泪入手冰凉。
晓得又是做了梦魇,千宣墨面无表情。想起之前同白安寒所说的那些东西,心口有些微微收缩的疼。多少年过去了,竟还是无法释怀。
千家,白家,朝堂,这些事情牵扯在一起,蛛丝马迹相连,一环扣一环。
而如今的千家,风雨飘摇,又能何去何从?骨节分明的手指摸了摸桌上匣子的祥云图案,千宣墨眸色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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