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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聪浓思通看书 > 清江赋许清菡江飞白 > 第37章 第四十一章
 
刘家一行人满脸晦气,和曾如兰道别后,就挤进了那顶青色小轿。轿夫们微蹲身子,再齐齐发力,小轿就摇摇晃晃抬了起来,打道回府。

高介明坐在锦杌上,由金砚捏着肩背,笑眯眯地看着她们离开。

轿夫“嘎吱嘎吱”踩在雪地上,轿子一颠一颠的上下起落。小几上的茶具,被晃得发出清脆的碰瓷声。王氏眼神晦涩,沮丧地垂着脑袋,给刘嬷嬷和许清菡斟茶。

茶香四溢,刘嬷嬷眉眼不动,沉静地接过了王氏递过来的茶水。

王氏性子急,早就急得嘴角冒泡,见刘嬷嬷这副稳如泰山的样子,忍不住嚷道:“娘!您怎么能把菡儿许配给那种人!一百八十房小妾,亏您狠得下心!”

高介明的脸上总是带着轻浮和霸道,更兼之他分明是高家的嫡长子,却被养成了这个样子,他的父母是什么人品也就可想而知了。这样的人家,就算是嫁过去做正房长媳,也绝不是什么良配。

刘嬷嬷张了张嘴,正要解释,一抬首却见王氏看自己的眼神,悲愤痛恨得就跟看什么仇人一样,不由冷了神色:“那你说,不这样办,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王氏在这小半年的相处里,早就把许清菡当成了真正的外甥女来疼爱。她一时间心如刀绞,再想到刘嬷嬷对程氏的偏疼,两滴泪就从眼角沁了出来。王氏忍不住靠近许清菡,放声哭了出来。

哭声悲切,隐隐传到了外头去。刘嬷嬷眉毛一竖,立即斥道:“快住嘴!像什么话。”

刘嬷嬷近来是真的看不惯二郎媳妇。大儿媳妇分明还在孕中,王氏偏偏要去招惹,还嚷着什么要一碗水端平。她也不想想,女人家生孩子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大事,就凭这点,自己就算真的偏疼程氏两分,她又何必念念不忘?

刘嬷嬷想着,心头更是忿忿,还待再说,许清菡却摆了摆手,刘嬷嬷这才讪讪地闭上嘴。

王氏伏在许清菡的怀里,再不敢放声大哭,只呜呜咽咽的啜泣着。许清菡满心酸涩,只觉更加茫然。她轻柔地抚了抚王氏的背,低声道:“外祖母的主意,也是我的主意。”

王氏一惊,止住了抽泣,带着哭腔问道:“什么意思?”

王氏穿着一件绿地织金缠枝宝相花缎袄,如今歪歪斜斜的搭在身上,平日里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狄髻也微微散乱。许清菡帮她稍稍理了理,又扶了扶王氏发髻两侧的各式金簪,叹道:“你看高介明今日的样子,像是舍得放手吗?”

王氏脑袋稍稍一转,高介明的脸就浮现在眼前。她是成过婚的人,自然明白他看许清菡时眼中灼灼的亮光,到底代表着什么。王氏心里“咯噔”一下,看他这个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会放手。

王氏似懂非懂,却梗着脖子辩道:“不愿放手又如何?我们咬定了不放你出阁,他还能强抢不成?”

刘嬷嬷正啜着茶,闻言不由轻嗤,冷冷地撇开了脸去。心道,到底是程氏聪明一些,虽是口拙,但不懂就问,比王氏这自以为是的要强得多。

许清菡垂着眼,手指一圈一圈地在王氏的绿地袄上打转。织金缠枝纹仿佛顺着许清菡的手指蔓延而上,直要钻进人的心底,把整个心都纠缠、蒙昧。

许清菡扯起一丝嘲讽的笑,轻声道:“他还真就敢了。潮洲城巴掌大的地方,他却能纳了一百八十房小妾,虽说定是有所夸大,但不拘什么,这百余人中必然有几个好人家的姑娘,被他用不知什么手段诓骗了来。”

就这么轻轻扯起嘴角一笑,就恍若红莲初绽,美不胜收。刘嬷嬷坐在对面看着,更加坚定了这个临时起意而又破釜沉舟的决定。

王氏的表情略有松动,许清菡缓声继续道:

“我们除了有些银子,并没有什么能和他高家嫡长子抗衡的。”她的声音淡淡的,细听却能辨出无尽的疲惫,“高家一时兴起,说了个利润三七分,我们就焦头烂额、跑前跑后,最后还是靠太守松口才谋得安稳。高介明铁了心要我,我们能拿什么和他抗衡呢?”

王氏终于听出点意思来了。她坐直了身子,反手握住许清菡的十指青葱,小心地斟酌了词句,问道:“你们的意思是说,高介明权大势大,无论我们怎样挣扎,最后都逃不开一个结局,索性装作放手,降低他的戒心,以谋后事?”

刘嬷嬷这才看王氏顺眼了一点,她点头道:“所以越是和他讨价还价,他就越发以为我们是认真的。也唯有他当了真,菡儿才有一线生机。”说到这里,刘嬷嬷的声音抖了抖,不过她掩饰得极好,王氏没有丝毫察觉。

许清菡幽幽地望了刘嬷嬷一眼,对王氏道:“这叫不破不立。”

王氏眼里泛起喜意:“那我们要怎么做?”

许清菡低柔地告诉给她听。喁喁私语在轿中回响,随着袅袅茶香缓缓蜿蜒而上,淡入天际,语不传六耳。

**

年关越来越近了。在距离年三十还有两个月的时候,刘家开始盘香油铺子。

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高介明正坐在青楼的雅间。花魁姑娘桃梦伸出柔荑,媚态动人地为高介明斟花酒。

花酒带着迷醉人心的芬芳,仿佛要让人永生永世睡在美人怀里。桃梦不时抛来一个媚眼,高介明觑着她的艳色,却不期然想起了许清菡的绝代风华。他忧心地晃了晃夜光杯,满脸不确定地看向金砚:“刘家这是要出什么幺蛾子?”

金砚作为高介明跟前最得宠的小厮,也得了个小杏来服侍。小杏的手已经抚到了金砚的胸膛,女子的馨香幽幽地往鼻尖扑,他眼睛都直了。

金砚定定地想了想,却怎么也聚不起精神。他眼珠一转,谄笑道:“林小姐天仙似的人物,刘家疼爱得跟什么似的,想来是把铺子盘了,好给她做嫁妆吧。”

高介明甚觉有理,正待说话,桃梦却不满他移了心思,柔若无骨地靠近,动人得就像一泓春水。美人在怀,神色勾人偏又热情似火,高介明身上也“蹭”的窜起一团火来。他把话咽了回去,忍不住凑过去一亲芳泽,很快就将这件事放下。

大雪改了纷纷扬扬之势,却仍是一阵一阵飘落。过了小半个月,大郎和二郎终于把铺子盘算妥当。来来去去,拿在手里的银钱却还是两万两。为防止走漏风声,宅子没有卖,也留了一些婆子媳妇在。

刘家一行人,只许清菡寻机和曾如兰道了别,就带着细软,穿着不打眼的衣裳,寻了个月黑风高的日子,利索的顺着墙根偷遁出城。

刘嬷嬷和大郎走在最前面,王氏和二郎殿后,许清菡和程氏走在中间。夜间的风带来凉意,一行人屏住呼吸,紧贴着墙根,脚步悄无声息而又迅疾。

刘嬷嬷不时回头看顾一下程氏。她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人也更加丰腴了些。

杏花搀着她,程氏捧着肚子,额上戴着貂鼠昭君套,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走。她皱着眉头,满脸痛苦之色,时而扫过许清菡,眼里闪过一丝厌恶的光,却很快垂了脑袋,趁着夜色遮掩了去。

城门的两个小吏早就花大银子收买了。一见人来,忙小心翼翼张望了一番,这才开了城门。他们双手搓着呵冷气,连声道:“快走快走。”

城门大开,城外的野色落在人的眼里,就泛着希冀的光。一行人舒了神色,对两个小吏道谢一番,抬脚就匆匆要走。

这时,后头突然传来一个凄厉的声音:“二爷等等我。”

潮洲城的夜带着无比的宁静,此人尖利的喊叫似是割破夜色的一柄利刃。两个小吏唬了一跳,也不管这人听不听得见,忙低喝道:“噤声!”

众人才将将放松,此时心里一跳,猛的紧张起来。回头一看,满城暗昧的夜色,却是隐隐绰绰看不真切。随着人影越来越近,许清菡眼睛尖,这才认出原来是王氏曾经的大丫鬟春桃。

许清菡心里一突,直觉感到要坏事。她冷厉地逡巡了一圈周围服侍的,众丫鬟婆子却齐齐垂下脑袋,一脸不是自己透露风声的模样。

就这么一打眼的功夫,春桃已经从后面追了上来。她梳着妇人发髻,化了盛妆,着了件翠色比甲,一脸豁出去的决然。春桃双膝着地扑到二郎跟前,哽咽道:“奴婢心系二爷,还望二爷带奴婢一同离开。”

妖妖娆娆!刘嬷嬷马上在心里下了个定论。她心里不屑,却急着赶路,心下想着先把这个不着调的媳妇子带走,明日再行处置。

王氏却先受不了似的低嚷道:“你已经嫁人了,怎可生出这等龌龊心思!还不快快回去。”

说到嫁人,春桃抬眸望向王氏,一双杏目在黑夜里泛出恨憎的光:“奶奶问也不问,就将我配了人,却不问问我过的是什么日子!”说着嘤嘤切切哭了起来。

王氏倒吸一口凉气,紧跟着柳眉紧蹙,眼看就要破口大骂,许清菡忙扯了扯她的袖口。

虽然许清菡也为王氏叫屈,却也知道这不是多说的时候。王氏宅心仁厚,精挑细选为春桃择了个旺儿,连许清菡看着都不错,不成想这没良心的蹄子胡乱攀咬起来,什么脏水都敢乱泼。

程氏在孕中,被好生生地养了四个来月,脸上的小家子气一分分褪去,气度渐渐舒展开来。她珍重地捧着肚子,眼里泛起了看热闹的盎然兴致。

二郎寻了说话的间隙,望着春桃凝声道:“不管是什么人,都是奶奶的恩典,你快回去吧,好生过日子。”

春桃一呆,愣愣地看着二郎,两行热泪就滚滚淌了下来,洗净了腮边的胭脂。

梨花带雨,任是动人,许清菡也觉得恶心。她厌恶地别开了脸。

春桃低声啜泣,自带一股动人的韵律。她仿佛不甘心,哽咽了两声,决然道:“奴婢怀了二爷的孩子。”

众人还来不及惊诧,二郎就惊怒地打断了她:“胡说八道!我夜夜歇在二奶奶房里,你怎么会怀了我的孩子!真真是无稽之谈!”

他表情认真,不似作伪,再加上他所言属实,众人自然偏信他。连许清菡虽有一丝疑虑,却也轻嗤一声,道:“敢胡乱攀扯主子家,还妄想我们带着你走。”

她鲜少说这样严厉的话,此番不过是为王氏不平。

夜似乎更深了,一寸一寸的光阴过去,像是催人快快离开。春桃瘫软在地上,只喃喃反复说着“奴婢怀了二爷的孩子”,两行泪涌得更快了。小吏们催促的声音响起,众人也顾不上她,步履匆匆地离开。

潮洲城就像一个巨大的狮口,渐渐被众人甩在了身后。许清菡舒了口气,却没有发现潮州城门下,瘫坐在地上的春桃眼里,骤然迸发出决然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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