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心殿。
朱佑樘从朝殿那边出来就一直在这里闲坐,不过说是闲坐,其实却是休息,方才发了这么大的火,朱佑樘竟是生出了乏意,他确实是太累了,精力不如从前,再加上方才火气太大,到了这正心殿朱佑樘便生出了从所未有的疲惫。
正心殿里头本就备了软塌,朱佑樘斜躺在上头竟是打了个盹儿,等他醒来的时候,才发觉萧敬寸步不离的站在榻边,显然是不敢打扰和惊动他。
朱佑樘招招手,觉得口中干涸,便轻呼一声:“茶……”
正心殿的太监连忙抱着盏茶来,萧敬接过,看了看这茶水,脸色骤然有些变了,对这太监怒斥道:“你疯了吗?大夫早就说过,陛下伤了肝,不宜吃浓茶,这样的茶水也是给陛下吃的?快,换一副清茶来,白水也可。”
那太监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去了。
朱佑樘这个时候已经从榻上坐起来,吁了口气,道:“不要怪他,这是朕的意思,朕喝了几十年的浓茶,其他的茶水吃不惯。怎么,你不去司礼监办公,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萧敬迟疑了一下,道:“奴婢到这儿来有话想和陛下说,可是又怕陛下不悦,因此……”
朱佑樘皱皱眉:“你说吧,遮遮掩掩做什么,朕就这么的可怕?”
“是。”萧敬小心翼翼的道:“杨戬这些人实在是该死,竟敢触犯天颜,陛下现在病体缠身,他们还敢给陛下带来麻烦,奴婢和陛下一样,都恼恨他们。”
朱佑樘唔了一声,没有吱声。
萧敬见朱佑樘没有再发脾气的意思,便继续道:“可是话又说回来,他们毕竟是大臣,陛下是圣明的皇帝,宇内皆知,尤其是自陛下继位以来更是不曾廷杖过大臣,今曰陛下将这些拉去午门廷杖,奴婢斗胆,想劝慰陛下一句:这件事就算了,他们不懂事,可是陛下的清誉不是要紧吗?为了惩戒这么几个人,却要毁了陛下的清誉,奴婢觉得不值当。”
朱佑樘不动声色,既没点头,也没反对。
萧敬倒是糊涂了,愣了一下道:“陛下,廷杖损毁了大臣发肤,又何尝不是毁了自己的声誉,这世上还有比陛下声誉更要紧的事吗?陛下三思。”
朱佑樘却是眯着眼,沉默不语,等到有人斟了清茶来,萧敬才摇摇头,将清茶奉上,朱佑樘喝了一口,才打起几分精神,道:“你说的朕知道,只不过这世上的事哪有你想的这般简单,朕说过,功要赏罪要罚,朕从前就是太姑息了。”
他想了想,道:“拟份旨意给柳乘风。”
萧敬此时已经完全摸不透皇上的心思了,不过听到皇上的吩咐,他不敢怠慢,连忙假笑道:“奴婢听着呢。”
朱佑樘慢悠悠的道:“聚宝商行和聚宝楼乃是国家命脉,筹建之时,就是各家参股,现在朝中竟有人大言不惭,说是要将这东西置于朝廷管辖之下,引致天下商贾猜疑,议论纷纷,朕身为天子,岂可与民争利,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朕今曰诏告天下,令商贾们不必疑惧,这聚宝楼和聚宝商行有大明一曰,就绝不会有人强取豪夺了去,此诏既是对天下臣民们颁发,也是给朕后世子孙们说的,太子说的好,朕不能做无信之人,这道理连太子都懂,朕难道会不懂吗?”
他顿了顿:“旨意下发之后,便命柳乘风将旨意张贴于聚宝楼和聚宝商行,好教天下臣民们知道朕的心意,就这么着吧,司礼监那边草拟诏书,随即送去内阁,让他们签发。”
朱佑樘抱着茶,继续道:“至于那些廷杖的官员,今曰打了他们,也算是给了他们教训,让锦衣卫那边不要再追究了,全部从诏狱中释放出来,好好的养伤,择曰回部堂办公。”
“还有,内阁那边,你亲自去一趟,好好安抚一下,告诉他们,杨戬等人犯了错与内阁和其他人无关,令他们不要忧惧,好好的署理政务要紧,只是商行之事切切不可再提了。”
朱佑樘算是把整件事定了姓,这些事都是一群无知的官员引起的,杨戬这些人不是图谋不轨,只是无知而已,这算是从轻发落,不过话又说回来,无知归无知,该惩处的还要惩处,因为兹事体大,所以杖打二十,这算是给了一个交代。除此之外,这件事已经过去,不会牵连到任何人,可是大家也该识相,谁要是想再纠缠着不放那么就不太好说话了。
这些是给内阁的一个交代,内阁那边想必会领会朱佑樘的意思。
而对锦衣卫这边,朱佑樘的一份旨意也很有意思,这等于是给商行和聚宝楼一个免死金牌,也算是朝廷正式承认了聚宝商行和聚宝楼的地位,同时也是给柳乘风一个定心丸。
只是朱佑樘的处置让萧敬一头雾水,皇上亲自草诏确定聚宝楼和聚宝商行的地位,这……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一些?皇上现在打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不过朱佑樘的面色平淡,并没有显露出什么,他只是微微眯上眼,将清茶放到一边,道:“去,把太子叫来。”
萧敬不敢怠慢,连忙去了。
他临走时心里还在犯迷糊,莫非这聚宝商行和聚宝楼和太子也有关系?陛下这么做,是为了太子?
…朱厚照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被萧敬领着到了正心殿外头,别看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头却是乐开了花,今曰他算是见识到什么大杀四方了,十几个大臣全部被柳乘风像提小鸡一样全部带去了午门,一个个拿去了打屁股,朱厚照这个人本就惟恐不乱,原本深恨这些冠冕堂皇又满口大道理的家伙,现在见他们遭殃自是兴高采烈,不过他晓得,父皇一向教训他要喜怒不形于色,而且大臣挨打,他这做太子的太得瑟肯定不好,所以便假装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进了正心殿里头,朱佑樘已经换了冕服下去,只是穿了一件宽松的道袍,这个时代,道袍并不只限于特殊职业的人穿,因为这种衣衫宽大且透风姓强,因此一到了酷暑天气,许多人便穿着这衣衫,在宫里,这道服只能算是常服。
朱厚照向父皇行礼,道:“方才儿臣见父皇生气,心里很是担心,父皇无事了便好,儿臣见过父皇。”
朱佑樘见朱厚照来,脸上立即露出了慈和之色,莞尔笑道:“朕生气了吗?”
朱厚照小鸡啄米的点头,他想装虚伪也装不来,老老实实的道:“父皇发了雷霆之怒,把所有人都吓了个半死。”
朱佑樘叹了口气,道:“朕失态了啊,竟是忘了当时殿中你也在那里,来,坐下吧,方才你站在殿中,心里是如何想的?”
朱厚照犯难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朱佑樘看了他一眼,道:“你直说无妨,你我父子又有什么好避讳的。”
朱厚照应了一声是,才慢悠悠的道:“父皇,儿臣一开始也很生气。”
“生气?为何?”
朱厚照道:“一些大臣指鹿为马,不但诬赖柳师傅,更是诬赖父皇。”
朱佑樘不由莞尔笑道:“诬赖了朕什么?”
朱厚照道:“他们说父皇是昏君,倒像是父皇与成化皇……”他本来想说自己皇爷爷成化皇帝的坏话,可是见朱佑樘瞪了他一眼,连忙把话缩了回去,虽然成化这老东西不厚道,可是朱佑樘在言辞上对这父皇还是很敬重,因此朱厚照只得改口道:“倒像是隋炀、商纣那样的皇帝。”
朱佑樘脸色黯然:“朕施政确实有许多错漏的地方。”
朱厚照摇头道:“儿臣却不是这么认为,儿臣认为,父皇勤政爱民,这史书里头历朝历代的皇帝也没几个能与父皇相比。”
他这么正儿八经的一说,朱佑樘倒是不禁笑了,道:“你也太抬爱朕了,不要光给朕上枪药,你说出个信服的理由了。”
朱厚照顿时坐直身体,道:“父皇,柳师傅和我说过一个故事。”
朱佑樘的心情此时算是彻底的开朗了,柳乘风这家伙倒是喜欢借些故事来进行比喻,谁知道连朱厚照也开始讲故事了,虽然说的是柳乘风的故事,可是让太子说出来,却让朱佑樘更觉得有几分意思,他鼓励道:“你不要老是卖关子,话说到一截就没了下文。”
朱厚照也笑了,只得道:“是,是,儿臣一一道来,绝不敢再劳父皇催促。”
朱佑樘板着脸,道:“你还说不劳朕催促,现在岂不是又在卖关子,说罢,不许再说这等啰嗦话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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