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离见赫连轩来到疫区后,每日早出晚归,连休息时间也不过是一两个时辰,心里却是有几分焦急,这样长此以往他的身体哪能受得了。
终于在一日赫连轩疲倦而回时,冷离帮他换了衣服,又道:“我查看了治疗时疫的方子,觉得中有不妥。”
赫连轩忙碌多日,已经是焦头烂额,虽然用兵力暂时隔离了疫区且肃清了赈灾司,但是这疫情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控制的了,之前发放了治疗时疫的药,但是还是接连不断有人死去,医馆的医者们亦是一筹莫展。
“离儿是否有好办法可以治疗时疫?”赫连轩的眸子都闪着光。
看着眼前的赫连轩,渐渐褪去了之前的稚气和畏缩,慢慢开始能承担各种事务,冷离心中颇为欣慰,她也是想帮赫连轩分忧才研究了时疫的方子。
“我今日去过了医馆,看了一些时疫病人……”
话刚至此却被赫连轩打断:“太危险了,你今后还是莫要去了,若是不小心染上了如何是好!”
冷离给了他一个放宽心的眼神,抬起手腕,腕上一条金蛇,正是在苗疆的时候从祭司那里得来的。
冷离走前还给了祭司,只留了一条带在身上,而金蛇虽毒,却也是避毒的好东西,因此冷离敢于在疫区行走皆因为身带了这条金蛇。
“有这金蛇在身,我还不需要担心时疫侵身。”冷离放下手腕,“我看过时疫病人,发现这不仅仅是时疫,还有人有中毒的迹象!”
赫连轩一惊,其实他来到此处后也是发觉,这瘟疫有的人服药好了,有的人却越发严重直至过世,他有问过医馆的医者,然而医者亦是茫然,只当是疫情过重来不及救治导致,但是赫连轩却隐隐感觉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冷离是个使毒的高手,她现在声称有中毒迹象,那必然是八九不离十,这从幽州而起的时疫,恐怕还另有隐情!
当务之急还是要配出解药,冷离继续说道:“这中毒之人占一部分,我细细询问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便是家中都没有井水,而是用的城中的月河河水。
月河是西部十四州最大的河流,支系众多,贯穿了西部的十四州,而幽州城内的这月河分支是十四州中最大的。
听了冷离这么一说,赫连轩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离儿的意思,这月河的河水怕是不干净吧……”
冷离点头:“这月河的河水源头来自天山,天山是匈奴人的管辖范围,只怕这其中弯弯绕绕并不简单,不过幸而我察觉的早,也有办法解了这毒。其实这毒并不算多重,只是染了时疫的人本身就外界的抵抗力就弱,再有中毒更是无法抵御,一般时疫的药方救治不了也是正常。”
“那这中毒的事情……”赫连轩顿了顿,“还是先不要说出来吧,毕竟牵涉太广。”
冷离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连夜配了药方,你拿去医馆让医者分发下去,凡是饮用过月河河水的都让他们服用我专配的药方,相信解毒后,再用时疫的药方,不至于再有问题了。”
原本的医馆在赈灾司来了之后做了扩大,而赫连轩来后又扩出了几家分馆,一方面能多安置灾民,另外也可以分散人群,防止再次感染,将染了时疫的人按照病情的轻重程度分在不同的医馆。
冷离在幽州城中行走,只见这一路下来,几乎家家门口都挂着白色布幡,户户人家都在治丧,甚至有的是合家全部染了时疫都没能救治过来。
这幽州城一处已经是这般凄惨景象,不知道收到波及的其余州城又是何种情况。
虽然是未过正月,尚算新春,这幽州城却是怨气冲天,死的是救不了,活的是惶惶然不可终日,就怕这时疫有一日变感染了自己。冷离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而这一腔的怨恨都给了赫连尘。
这十四州归他所管,除了这般严重的事情却知情不报,只害的百姓遭殃,再对朝廷怨恨,若不是捂不住了被捅出来,恐怕非要逼得百姓造反才能被众人知道。他对前世的自己狠毒便罢了,对百姓也这么不负责任,这样的人若是做了皇帝,绝非百姓之福!
冷离的心中不是滋味,这凄惨的情状让她心中震动异常,真是恨不得自己真的是神女,只消得手挥一挥便能将这瘟疫驱散,让百姓得以平安,天地能够宁和。
皇帝看了赫连轩写给自己的密函,这去世的百姓人数终于不再暴涨了,也就是说,赫连轩去了短短数十日便控制了疫情,他心中十分欣慰。
其实当时让赫连轩去平定时疫镇守州城,他亦是下了很大的赌注,之前让赫连轩随同冷绍去平定苗疆,只不过是因为有冷绍在旁,他根本不担心赫连轩,没想到的是赫连轩出人意料,在冷绍重病的情况下做了前锋,生擒了苗王与祭司,让人大感意外。
在太子过世后,他对于继位者的人选也是颇为踌躇,原本是属意四王爷赫连尘的,但是这一次幽州的时疫事件让他十分不满,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拍了赫连轩去整治,没想到成果斐然。
看来,今后这几个皇子他还是需要多多考察才能定夺了。
凌晨的幽州城街道几乎空无一人,凉风吹着街道上散漫的冥纸到处翻飞,隐隐可以听到从街旁的门户中传来的隐隐哭声,添了几分凄冷。
李太医听从皇命来幽州城助阵已经快一个月了,时疫渐渐平息,只留了一些感染严重的百姓还在医馆救治。
他每日只得睡几个时辰,熬得自己几乎要吃不消,但是赫连轩比他更为辛苦,他便不好意思多睡。
到了医馆前厅,却见王妃已经早早到了,她正伸手给余下的灾民把脉,凝神闭眼,颇为庄重。
这时疫因了冷离送来的方子,已经被遏制,余下的事情除了安置百姓便是要做防范了。
前日开始,他便与王妃一起巡回幽州城,每户都进去闻诊,且劝说百姓将已故亲人的尸身用以火化,防止时疫再生。即使有一两个不愿意的,她也不恼,只是循循善诱多方教导,直到对方同意才离开。
要以李太医来看,让五王爷领了军直接带了尸身去火化便是,哪里需要这个看起来弱质女子去做这危险的事,万一遇着脾气不好的说不定还要一顿打,毕竟在百姓心中,入土为安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这五王妃与一般的官家子女却是不一般,不求自己夫君的军队襄助,只凭着自己的力量来劝导民众。
冷离让百姓将所有的尸身全部放至西郊专门僻出的坟场火化,那熊熊的火焰吞噬着肉身,发出难闻的气味,所有在场的人都不忍再看,而耳边的痛苦更是让人心碎。
赫连轩站在西郊的一处山坡顶上,负手而立看着山下这狰狞的火焰,热浪卷起高高的黑灰,而他的眼底却是一片寒冰。
这如同人间的地狱一般的两个月,对他和冷离都是煎熬。
他一边要瞒着自己的性子来做赈灾,一边又要抚慰冷离怕她辛苦,若不是自己的信念坚定,早被这阿鼻炼狱一般的幽州城给活活吞没了。
这次瘟疫背后的隐情,他已经派了自己的暗卫去查探,已经有了眉目,与朝堂上那几位皇子中的一位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等他真正有了确凿证据的那一日,必然要让那一人为这死去的无数百姓陪葬!
大火每日都要燃烧几个时辰,火焰熄灭后,幽州城残余的几名僧人便围了灰烬为去世的死者念诵经文,只为来世能够托生成人。
京都的皇帝一直在关注着西部十四州的疫情情况,听闻疫情已经彻底控制,特地又拨了二十万的银两赈灾,让赫连轩作为灾后的抚慰资金。
原本在医馆的病人因为康复已经渐渐减少,城外也开始慢慢撤去关卡允许通行,而冷离配置了药物让赫连轩派人广泛洒在了月河中,十四州的百姓生活渐渐趋于平静,只是民生与经济受了重创,怕是要慢慢恢复。
赫连轩与冷离将朝廷的赈灾银两全部购置了粮食,广泛分发给剩余的百姓,更是上奏请求免了疫区的一年赋税,百姓均对五王爷夫妇感恩戴德。
眼见十四州俱已安定,一行人等便准备回京了。
车驾离开幽州城时,所有百姓夹道欢送,跪拜叩首者比比皆是,甚至有人跟随队伍步行了十多里还是热泪涟涟。
冷离透过床布看着送行的百姓感慨万千:“轩,我觉得这一遭虽然苦累却是值得。”
赫连轩只低头在她额上印上一吻。
至于后来幽州城在洗脚立了石碑,撰了碑文记录这次空前的疫情,且修了祠堂,终年供奉一男一女的神像,也是后来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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