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月的封州城，满街仿佛都是瓜果硕实丰收的香气。封州虽早已归化，却仍有夷地传统，夷人与汉人几乎一样多，甚至还有不少外邦人。连我只在长安见过的昆仑奴，这里也有不少。
风情固然难得一见，手头的单子却才是一等的大事。我与萧简分头去跟踪顾敏初的行踪以及打探顾家的情况，几日下来倒也顺利。
这顾敏初倒的确是名不虚传。哪怕我不是在跟踪他的时候，都时常能从路人口中听到他“顾二公子”的名头。只是好话没有几句，多是隐晦地谈论这位公子飞鹰走狗的放纵欢愉。探听之中，世人对顾家其他几个公子小姐的评价倒都不错，尤其是顾敏初的嫡亲妹妹顾曼初。可能是有了顾敏初的对比，更显得顾曼初颇有名门淑女之风，不像是武林女子，倒更像是官家小姐。
种种言语，也有涉及青州秦家的。顾家在封州的地位，一点也不比秦家在青州的地位低。
这一日我着一袭月白色襦裙，根据玉衡的指点，挽了垂鬟分肖髻，没有金银玉石的装饰，只摘了两朵姜花别在鬓边，花瓣上甚至还有清晨露水，更映衬得铜镜中人清新宜人。
“你该是怎样就是怎样，不必多加修饰。你本就是在山野中长大的，和市井女子不同，他一个贵公子各色女子都见多了，你这种怕是没怎么见过，不必刻意勾引都已经足够。”
这是玉衡告诉我的话，我对着铜镜照了又照，才走出门去。
我似无目的般在街市上走走逛逛，逛逛停停，没多久便不经意间走到了顾敏初一行人附近。
顾敏初相貌还算是一表人才，可是脸色不好，脚步虚浮，一看便是纵欲过度。想来这等纨绔公子多有声色犬马之辈，亦不足为奇。他身边跟的人都不算多，想来这封州是顾家地界，他自然无需顾忌太多。
没过多久，顾敏初进了一家酒馆。我没太在意，仍在外头的摊贩那里挑挑拣拣。
这个季节的封州多雨潮湿，往往天色正晴朗着，下一刻便下起了雨，阴雨来的猝不及防。天色眼见是青天白日，转眼就成了小雨淅淅。那摊贩倒也是热心人一个，见我未曾带着伞，给了我一支荷叶聊为挡雨。
雨势眼见有越下越大的意思，我无他法，顶着荷叶匆匆小跑进了酒家，如此身上只给打湿了一点。
顾敏初正坐在酒家不算靠里的一桌，要了酒菜，听人在说些什么。我初一进门，便察觉到他的目光聚在了我身上。
好一个急色之人！我心下冷讽一声，假装没有感受到背后灼人的目光，向店家要了一盏南瓜羹，便故作无意坐在了顾敏初邻桌。
我把荷叶放在一侧，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一边漫不经心地四下张望，一不小心撞上了顾敏初的目光，紧张加之羞怯，脸上竟是一热，不由自主收了目光低下头来。
听怀雀子说男人——特别是自认强悍高人一等的男人——尤其喜爱柔弱要人保护的女子，更不必说我这个年纪的少女。
那目光越发灼热起来，于我却是如芒在背。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到顾敏初偶尔爆发出的爽快笑声。
幸而那南瓜羹终于上了。我吃的不疾不徐，余光注意到顾敏初一直有意无意看着我，我便心定了一半。
我吃的慢慢悠悠，待我吃罢要起身，只见顾敏初也似有意要离开，我便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他的瓮中之鳖。
到了结账的时候，我假意上下翻找着都找不到钱，自言自语道：“今天难道是没带钱出来么……这可如何是好……”
顾敏初若是有意，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顾敏初若是无意，我便装作找到了，自己再付便是。
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惹人怜爱。果不其然，顾敏初已经信步至我身前，带着那副富家公子自恃矜贵的神色，一扬眉对我笑道：“若得姑娘不弃，顾某愿替姑娘付账。”
他当然不在乎一碗羹汤的几个钱，他只在乎年少女子的鲜活姿容。
说来，这次的雇主不知是何方神圣，只是和陆怀泽谈的时候仿佛充满怨恨。据那雇主的话，顾敏初一直都是这样，为了他看上的人一掷千金不在话下，可一旦玩够了，就不要想他再给你什么好脸色。
世间男子，大抵多是这等自诩多情，实则无情之辈。
顾敏初身边的小厮乖觉，不用等到他吩咐，早早掏了钱付了账。我羞怯地感激一笑，福了福身子：“多谢公子帮我解围。”
如此一来，我与他算正式有了交集。外头雨还没停，顾敏初从小厮手中拿过一把伞来：“姑娘不嫌弃的话，要去何处，顾某送姑娘一程。”
我当然感激不尽，对着他粲然一笑：“那真是太好了，恰好我今儿忘了带伞。”又垂眸含羞道，“今日也太麻烦公子了，替我结了账，又为我挡雨。”
“愿为美人鞍前马后。”顾敏初言笑晏晏，“还不知姑娘芳名？”
我编了个名字糊弄他：“我姓秦，秦婉。”
顾敏初不疑有他：“婉儿姑娘现下要去何处？”
我与他共用了一把伞，与他几近依偎在一起。成年男子的气息夹杂着不知什么熏衣香丸的气味，显得格外暧昧。
除了秦臻，我从没和其他男子这样亲近，这不免让我有些不自在，肩头紧缩着，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从睫下偷偷去望他，只见顾敏初却笑的越发亲切了。只怕我这副模样更有了豆蔻少女娇羞动人之感，倒是歪打正着。
“八月节要到了，我想去挑盏好看的花灯，今天夜里便放了。到了节日里，只怕人太多，我还是喜欢清静些。”
顾敏初点点头：“说来正巧，家妹与婉儿姑娘差不多大，我这个做哥哥的应当送她一盏才是。不知道能不能麻烦姑娘帮着挑一盏送给她？我一个大男人家的，也不知道姑娘家喜欢什么。”
帮妹妹挑花灯？我心下冷笑，面上自然不露声色：“当然可以了。只是我今日忘了带钱，待会儿麻烦公子帮忙付账，等我回去再取了钱还给公子。”
顾敏初爽快一笑：“没问题，小钱罢了，何足挂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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