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钊忍不住道:“小择你别这样, 你不知道博士他……”
“闭嘴!”陆倾一声怒喝。
慕哲却不怕他:“闭什么嘴!你自己不说,只能是别人帮你说, 你们难道要一直这么下去?”
他直接转头对陆天择道:“白然的事其实你应该知道得差不多了,但陆倾并没有拿你当替代品、实验品之类的……那家伙他……”
“够了!我自己说!”陆倾又一次打断了他,他喘着气, 像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般猛然捂住双眼,半晌才终于开口, “白然他……是我的爱人。”
他们一同在孤儿院长大,从幼儿园纠缠到大学, 白然终于忍不住表了白,承诺不论世界怎么看他们, 都会一辈子陪在他身边。
他跟着他义无反顾地跳下万丈深渊, 然而那人却轻易弃他而去,独留他一个人在坑底,每一天每一天, 几乎被寂寞逼疯!
从陆天择记事起,陆倾就已经是生物工程学博士,然而此后近二十年, 他从博士到博士后再到挂名教授, 除了偶尔去季家老宅跟季泰然汇报实验情况, 几乎从未踏出研究所的范围。
陆天择原先只以为他醉心研究, 现在才发现——陆倾是把自己关起来了。
把自己关在那个人身边。
他像个虔诚的苦修士一般默默守着那个人,放弃了自己的生活和事业,放弃了一切休闲娱乐, 哪怕明明知道他不可能再醒过来,却仍旧固执地不愿离开。
陆天择头一次觉得脑假死是件那么残忍的事情,会呼吸,有脉搏,血液照旧循环,身体机能完整……
给人希望,却又叫人绝望。
好像一把锋利到能捅穿心脏的刀,却只是慢慢地折磨着你,啜血噬肉,每分每秒痛不欲生,直至死亡,无法解脱。
“季泰然找到我时,正是我最绝望的时候,我几乎要忍不住亲手拔掉他的维生装置再下去陪他……”陆倾痛苦道,“我当时疯魔了!我研究出了一个思维复制的理论,然而这个理论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要让芯片反向引导改变脑结构,需要脑部细胞代谢速度超过正常人的20倍以上……”
所有在场的人心中都“咯噔”一声。
就听陆倾缓缓道:“季泰然拿出了天才计划的试剂。”
着了魔的陆倾一念之差答应了,他起初想的只是复制一颗跟白然一模一样的“大脑”,将他原本那颗已经坏死的换掉,就好似每一例普通的换脏手术……
“然而不行,只培育大脑,很快就会因为诱导分裂不完整而丧失活性……”
他疯狂尝试和失败,越陷越深,眼见希望就在眼前,不顾一切地抛弃了自己坚持的一切——
然而他很快便后悔了。
陆倾握着拳头,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我简直不敢置信!我在做些什么?!我怎么会觉得……世界上有人能够代替他?!”
然而实验已经停不下来了!
一步错,步步错!
芯片像定|时炸|弹一样埋在陆天择脑袋里,然而没有它,季家日渐加量的脑域实验立刻就会要了他的命。
所有人都知道加速燃烧脑细胞迟早会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陆倾却不得不亲自押着陆天择上手术台,亲自将相当于慢|性毒|药的实验药剂推进他的血管,眼睁睁看着他痛苦哀求,从挣扎求助到认命地独自咬牙忍耐……
陆倾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像是有看不见的审判者将他劈成了两半,一半撕心裂肺的疼,一半竭斯底里地恨!
他更恨自己。
陆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陆天择用跟白然一模一样的脸,满面泪痕地求他,看着他奄奄一息地挣扎呼救,看着那双平日里生机勃勃古灵精怪的眼睛逐渐弥漫痛苦和绝望……
他好几次在实验中途冲出手术室,揪住胸口,拼命呼吸,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因为心绞痛而死去。
陆倾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开始对陆天择越来越凶,越发动作粗暴,恶言相向。
他开始逼着自己变得冷血。逼自己不能对被实验的孩子们心软,逼自己硬下心肠,逼自己成为全研究所最不讲情面的人……
陆倾觉得自己大概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死去了。
二十年,近300场试验和手术……连陆天择都已经放弃哭喊了。
陆倾有时候想,自己大概也是恨着陆天择的吧?
多么矛盾?
他即恨他又爱他!
即充满希望又充斥失望!
即满心愧疚又心怀怨恨!
即害怕他发现真相……又期待着他早日知道全部。
他满心狼狈,却又不得不装成毫不软弱的样子……因为,能够毫无保留让他依靠的人,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
*
景三爷的交接进行得非常顺利,实际上光是日常工作交接景世完全不用特意回燕城一趟,主要因为晟世许多项目安全级别太高,系统根本不允许联网,要转移权限便只能本人亲自前来。
景世跟着景晟到处跑了一整天,傍晚终于找机会支开了他哥和秘书,一个人偷偷溜回总部大楼,登陆系统查询陆天择相关的资料。
下载的进度条缓慢爬行。
景三爷点燃一根烟,站在落地窗边微微出神。
天已经黑了,整个城市华灯初上,从96层的高度看去,浓妆的灯火跌宕连绵,看久了让人恍惚有种错觉,像是可以超脱出暂居一隅的渺小,横亘历史,跨越地界,看到整个苍穹下人类城市雍容的睡颜。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景世被唤回了神,掏出电话见是秘书,没多想便接了起来。
“你说什么?!”靠在窗边的人猛然站直。
景世握紧拳头,锋利双眉死死皱紧:“在哪个医院?!……我马上过去!”
景晟其实早就察觉出自己出了问题。
会突然眼前恍惚,拿手边的杯子也会抓空……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太累了,身体超过了负荷,狠狠心给自己放了个小长假。
然而身体的种种症状却并没有好转,手部触觉开始偶尔失灵,眼前出现白色的闪光,耳边有持续的白噪声……
一点一点察觉自己慢慢死去是什么感觉?
从协调系统、平衡系统、视觉系统、再到触觉系统……景晟冷静地倒数着自己的生命,联系外祖母,制造父亲与景世重归于好的契机,将景世接手晟世的事一步步安排好,帮景妍打通之后的晋升道路……
当年景外公病逝时,景晟已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他清楚记得全家人倾尽所有的努力……
和绝望。
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金钱和权利无法解决的。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都是路上的风景。
景世完全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景晟会出车祸!
虽然一直知道他哥生了病,但景晟每天照常上班,处理各种繁杂事务依旧没有出过一个错,几乎让他产生了某种错觉——他哥仅仅是刚刚开始发病,时间还足够,说不定陆倾明天就能弄出个方案以解燃眉之急。
然而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景晟其实已经病得非常严重了。
他的视力大概受到了影响,开车时突然分辨不清前车远近……好在是在市内,两边的车速都不算快,景晟的车又是好车,才没受到什么严重伤害。
尽管如此,这一下还是把景家上上下下都吓得不轻,很快景妍和景父母也都来到了医院,几人一直呆到探病时间结束,才留下景世守夜后纷纷回去。
景世忙了一天,只在睡前勉强抽时间给陆天择打了个电话,然而没等到有人接听,便已经累得睡死了过去。
第二天景晟有个小缝合手术,景世陪着他哥做了一套全面检查,期间几次试图联系陆天择都没有成功,景三爷皱着眉打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哥察觉不对问起来,景世才收起手机,勉强将心头不安压了下去。
然而午饭之后,景家二姐带着一群身份不明的人闯进了病房,没收了他的通讯设备,一句话也没说地将他软禁了起来。
景世心头的恐慌终于瞬间炸开了:“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没事,”景妍挣开他的手,“你好好照顾大哥。”
我去你妹的没事!
景三爷发了一顿飙,门口守着的保镖们不敢伤他,差点没让他硬闯出去,最后是景晟直接从病床上爬了起来,才勉强把人逼了回来。
“是不是陆天择出事了?”景世背对着他,声音渐渐冷静下来,“老头要找他麻烦?实验出了什么问题?那些绑匪又来了?……”
景晟道:“你别乱想,陆天择出事了景妍关着你干什么?”
“对,”景三爷点点头,“景行峰应该很清楚,关着我没有丝毫用处。”他并不是那种离了家就什么都不会的二世祖,他不借助晟世半分,花了比常人更多的功夫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就为了能在跟景行峰说话时挺直腰杆。
我不欠你分毫,你也没资格管我!
当初回国后非要给他介绍余家的小女儿,自己直接出了柜,景行峰也只是脸色难看,拿不出丝毫足以威胁他的东西……
而如果不是因为陆天择……
景世回过头,定定看着屋外的保镖半晌,突然道:“你们真是景家的人?”
那人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景世微微眯眼:“便衣?特警队?还是……国安?”
满背冷汗的黑衣人:“……”
大爷!求不要再猜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雨雨:昨天你没带着弥弥一起走的时候我就知道要立flag……
景晟(面无表情):我是要死了吗?
雨雨:emmm……看大家想不想让你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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