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扬撇撇嘴。
本是想借此机会好好挤兑一下罗六指这个糟老头子的，可对方既然坦然承认，许扬自是不好再继续拿铁榔头锤软棉花。
当即随意地打量了几眼周围的环境，问道。
“罗爷，你不是说解释一下小天的问题么，什么时候开始讲？”
罗六指没有答话。
而是杵着拐杖，慢悠悠地走到一把藤椅跟前坐下。
浑浊的双眼扫视着周遭的环境，透出几分怀缅。
“你知道...这间教堂的历史吗？”
许扬皱着眉没有说话。他之所以跟着罗六指到这里来，可不是来听他讲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历史的。
罗六指见状笑笑，也不在意，继续就这样自顾自地回忆了起来。
“想当年，我第一次到这儿来的时候，这间教堂还是由一个老神父在管着，老神父是个真正意义上的老好人，慈眉善目，见到谁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我也从没见他跟谁生过气、吵过嘴...”
“可能也是知道这个老神父是个好人，所以当时很多条件困难的家庭，就会把家里多出来的孩子给送到这里来...”
说到这里，罗六指顿了顿。
“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可能会不太能理解我刚才那种说法，但没办法，当时的大环境就是这样，为了响应号召，人多就是力量大，基本上每个家里都是能生多少就生多少，根本不会去管什么养不养得起的问题...”
“以至于后面赶上大灾荒，有些家里实在是没有办法硬撑下去了，才不得已，把一些多生出来的孩子给送出去...有点良心的，会给襁褓里塞点粮票或者一些值钱的小玩意，但要是遇上一些心狠的爹妈，直接就是把孩子往垃圾桶里一扔，然后就彻底不管孩子死活了。”
听到此处，许扬心中不由得一片肃然。
想来无论是何等铁石心肠之人，在听闻到如此残酷的现实之时，也断然不会保持无动于衷。
当下不由得下意识动了动喉咙：“后来呢？”
罗六指扯动了一下嘴角：“后来啊...嘿，那老神父也是有够傻的，明明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了，还非要打肿脸充胖子，不管缘由、不问来源，来者不拒，有几个孩子，他就收留几个，有时候甚至还会主动跑去翻路边的垃圾桶，看看里面有没有还活着的弃婴...你说，一个老好人好到这种地步，很可笑吧？”
许扬摇摇头，心里什么滋味都有，可就是唯独没有笑意。
罗六指继续说道。
“再后来，正是因为老神父这种自不量力的可笑行为，没等撑到灾荒过去，老神父就把自己给活活饿死了...临死之前，他找到了我，说是要把教堂和他捡来的那群孩子托付给我...”
“呵，我当时就觉得那老家伙挺可笑的，我甚至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他凭什么这么信任我，我又凭什么要把教堂里那一帮大大小小的包袱接到自己身上？”
“既然你觉得老神父的行为是这么的可笑，那你后来怎么还是把教堂给接过来了呢？”许扬好奇问道。
罗六指充满深意地笑了笑：“因为我当时突然想到了一个极妙的想法，所以才临时改了主意。”
许扬很快不屑地道了句：“极妙的想法？呵，我猜，也无非就是老扒手带小扒手，然后迅速组织形成一个有规模的老荣集团么？”
“呵呵，不错，也正是因为有我当时带出来的那一批孩子做根基，我罗六指才能在粤州地界上闯出一片属于我自己的名号来。”在说起这件往事时，罗六指脸上似乎很是自得。
许扬嗤笑一声，不无讽刺地道：“要是让那位老神父知道，你罗六指居然把他收养的那些孩子带到了这种邪门歪道上，估计得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再死一次。”
“那倒未必。”罗六指摇摇头。“毕竟不管怎么说，是我把生存的手段教给了那些孩子，换个角度讲，你觉得在当时的环境下，要是不靠偷、不靠扒，以那帮年龄最大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能吃饱饭睡足觉在社会上活下去么？”
许扬摆摆手：“你少跟我扯这些为了生存不得不落草为寇的大道理，就算当时环境确实有那么几分不可为而为之的理由，但是现在呢，你总不能说都已经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必须要靠偷东西才能活下去吧？”
罗六指抿住嘴唇，沉默半晌后，方才幽幽地道了句。
“以前，孩子们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才不得已走上了老荣这条道，而现在等到了莎莎他们这群孩子的时候，却是为了别的孩子能活下去，才主动走上这条路的...”
“而且，不管你相信与否，自从我二十年前被人剁掉四根手指开始，我就再也没有主动去教过一个孩子了。”
许扬紧紧皱起眉来：“什么意思？”
罗六指神色渐显复杂：“我记得，你刚才在院子里的时候，曾经质问过莎莎那孩子，为什么小天的病明明是有得治的，但我们却一直迟迟没有送她去医院接受治疗，没错吧？”
“没错，我是有说过那句话，而且就算是现在我也同样很不解为什么。”许扬沉声说道。
“那是因为...”
罗六指苍老的脸上尽显落寞与感慨。
“现在的时代不同了啊，以前是为了能让大人填饱肚子更好地去养家，人们才会把负担不起的孩子给送出去，但现在，随着水平的提高，已经没有几个家庭会轻易地把孩子给抛弃掉了，而但凡是送到这里来的孩子...”
“要么，是身体有残缺，就算养大了也是白养的那种，要么，就是患了重病，根本承担不起巨额的医药费，只能忍痛抛弃掉任其自生自灭的那种...”
“所以，跟这里其他的孩子比起来，小天不算是最可怜的那一个...至少，她不用每天都担心自己的生命，不用担心会活不到第二天太阳的升起，不是么？”
听到这话，许扬不由得浑身一震：“你是说...孟莎莎之所以会成为一名老荣，就是为了能以最快的速度筹到钱，然后拿来给那些重病的孩子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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