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孝公看着卫鞅递给他的简书,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沉重,最后,猛地合上了简书:“章老将军手下的食客,还没有散掉啊。”
卫鞅回答道:“是的。本来指望章老将军能自觉将手下的食客散去,给手下没有户籍的食客上了户籍——但如今看来,只能罚了。”
卫鞅说完此话,对秦孝公强调道:“私养食客、隐瞒食客的户籍,这在秦律里,是大罪。况且章老将军养的食客还不少,如果不罚,则秦律的威严则荡然无存。”
“只能罚了。”秦孝公重复了一遍之前卫鞅说过的话,“应罚何罪?”
卫鞅说出了他深思熟虑之后得到的答案:“剥夺章家封地,将章家举族徙至河西!”
自从从前的“秦国第一世族”杜家陨落,秦国境内的世族便只剩下了章家一家独大,剥夺掉章家的封地,就相当于将秦国境内最主要的世族势力清除殆尽,剩下的秦国世族便没有一个有实力单独对抗秦国变法了。
而将章家举族迁到河西,也是有道理的。河西,是秦国与魏国交接的东境,而章家,是将门世家,将章家全族迁到河西,也就等于加强秦国的边防——章家一族,抵得上一只秦国精锐之师!
“就这样定了。”
秦孝公深知其中的利害,不用卫鞅提醒,也知道卫鞅定的这个处罚中所蕴含的深意。
但他对章蹻的不满是不会因为一道判罚而改变的:“没想到章蹻——我们秦国的老将,竟然到现在还在违反法度,他难道还对变法不满吗?”
秦孝公说着说着,话里的意思微妙起来:“还是说,他对寡人不满?”
他对章蹻的不满,六年都没有化解,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深。
现在秦孝公心里的章蹻,不但是个在刻意躲避他的章蹻,还是个挡他变法的路的章蹻。
秦孝公早已经决心变法,任何阻挠他变法的人,他都不喜欢,哪怕这个人是秦国的两朝元老呢?
看着秦孝公的满脸怨念,卫鞅轻声笑道:“章老将军未必对变法不满。”
“为何?”秦孝公问。
卫鞅站在原地。他想起来了刚刚,他来秦孝公这里之前在禁室里见到的使者。
于是,他对秦孝公说道:“章老将军单独派了一名使者到了禁室里。”
“怎么?又是反对变法的?”秦孝公露出一副警觉的神色。
卫鞅摇头:“非也,是专门来答谢变法的。”
“你说什么?”秦孝公瞪大了眼睛,“章蹻?答谢变法?”
“没错。”卫鞅肯定道,“只是可惜了……”
“怎么可惜?”秦孝公追问道。
“章蹻老将军本来已经对变法开窍了,却还是栽在了食客二字上。”
卫鞅说着说着便真的为章蹻遗憾了起来——尽管他连这位老将军的人都没有见过。
……
自从孟兰皋在禁室补录了户籍之后,他便长住在了栎阳。
之前孟兰皋的人在东城营,在东城营做满了一个月的劳役之后,他便被送了出来——但是在东城营的经历,孟兰皋影响深刻。
他在东城营,看见了大不同于章家封地上的另外一幅景象:
这里的土地,不属于个人,也没有世族。所有的土地都属于国家,根据治下百姓的多寡而分配。一个成年男丁可以得到一百亩土地进行耕种,也就是所谓的“一夫一妇受田百亩”,该男子如果死去,则土地会被官府收回。
虽然百姓没有土地的所有权,却可以放心的在土地上耕种,因为这片土地的使用权,完完全全地在他们手里,如果耕织努力,国家还会对他们进行奖励——这个奖励似乎要比东城营外耕织所奖还要重一些。
这里的每个男人都盼望着去从军,而秦国的军队中的变法已经完全成型,从东城营到军中,这些被东城营所熏陶的游籍子弟,不会花太多时间去适应,因为东城营这套管理体系,本来就和秦国的新军制是无缝对接的。
这里有秦国最完善的基础结构,五人为伍,十人为什,什伍之上,有里正——但是再往上,就没有了。
终究还是因为东城营人不多,所以建不起来太详细的机构。
东城营里的治安好的出奇,孟兰皋在东城营待了一个月,根本就没有见过扰乱治安的事情发生,而在东城营穿梭的官吏整天忙忙碌碌,出于公门,入于家室,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办事效率更是比他见过的所有官吏都要强的多……
而这些都是进行初步变法的其他地方他所看不到的景象,连在秦国的都城栎阳都看不到,只有东城营有。
就在东城营生活的时候,孟兰皋突然也想加入游籍,想多试一试秦国完整的新法是什么样子的。
但是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东城营只是变法的试验地,只要时机成熟,东城营试验的种种变法措施就会被推行到秦国的全国各地,那时候东城营和秦国其他地方没有任何区别。
也幸好他没有入游籍,没过多长时间,东城营作为一个试验品就被裁撤了,游籍消失,所有以前注册游籍的人。
孟兰皋很庆幸他没有冲动去入游籍,不然从东城营出来,又要费一番周折。
他一直待在栎阳城,见识着变法给秦国带来的变化,越看,越觉得震撼。
直到今天,他觉得自己必须见一见卫鞅了。
……
卫鞅刚见完秦孝公,从连接秦孝公书房和禁室的门回来,一回来便见到了孟兰皋。
孟兰皋向他行礼。
他见到孟兰皋却没有一点惊讶,显然是之前就有约在先了。
他对孟兰皋说道:“我知道你从前是章蹻老将军的食客。”
“这本来也是瞒不住的事情。”孟兰皋轻声笑道,“客卿还会不会因此罚我?”卫鞅应答:“你放心,你逃户已经受过应有的惩罚,我是不会因为知道了你以前是章家的食客再罚你的。”
说到这里,卫鞅话音一转:“只是不知道,这次孟兰皋来到禁室,又有何事?”
孟兰皋听到卫鞅这话,脸色凝重起来。
他将心中的话酝酿了又酝酿,这才缓缓地说了出来:“在下仰慕变法,想要做客卿的属官,不知客卿愿意不愿意收留我?”
孟兰皋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眼睛在发亮,对着卫鞅,又行了一个礼。
他是真心实意想要投奔客卿的,但是心里又怕客卿不要他,所以此时他心里的紧张加剧了,手都在因为这股紧张的情绪微微地颤抖。
卫鞅看着孟兰皋这幅模样,不禁笑了起来:“那要看你啊。”
“我?”
孟兰皋被卫鞅的这一句话搞的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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