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理论上来说,在杜地的程式一行人真的非常容易出事,卫鞅几句期望也没有办法解决程式在杜地即将遇到的麻烦。
而此时的程式打开了白右送来的竹简,看着看着,神色越来越凝重了。
这上面记录了杜家最近的大体情况——杜家在准备秋收向封地内的百姓收粮,这是意料之中的;但是,有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竹简中,却是李任万万也没有想到的:
“前任栎阳令?”
程式看着那个名字,奇怪的念叨着。
杨安的名字赫然在列,虽然程式没有做过杨安的属下,但是也对这位前任栎阳令的事情大致有所耳闻——这位栎阳令做的还算是中规中矩,但是就在两三年前,这位栎阳令竟然听了杜家的撺掇去栽赃他们现在的客卿卫鞅——因为这件事情,前任栎阳令直接被秦孝公免职,这才有了现在的栎阳令王典。
这前任栎阳令怎么又和杜家搅在一起了?
而且,还来找他们的麻烦?
这不是程式所思考的问题,他只是摇摇头。
李任也凑了上来,看见杨安的名字,一股厌恶的感觉从心里升腾而起——他对这位栎阳令一丝好感也无,只是冷冷的说着:
“这前栎阳令一定是对上次被免栎阳令的事情怀恨在心,所以退隐之后索性直接投到了杜家麾下来报复了……”
“不要这样臆断。”程式对李任说着,“而且,他为什么在杜地为杜家服务,并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我们所要调查的,只是杜家不执行法令、压榨生民的证据。”
“死板。”
李任低低的斥责了一声,然后总结道:
“总之这个人我们必须要提防。”
程式应了一声,然后合上了竹简,从屋子里的角落里拖出一个火盆来。
将竹简扔进火盆里,点燃了,竹简缓慢的在火盆里燃烧着,上面的字迅速变成焦黑,直至不可见。
这些东西,既然他们已经看过了自然就没有用处了,当然还是销毁了最好。
李任对这一切没有意见——他注视着火盆里的火苗,眼睛里也燃起了一道闪烁的火光。
等烧的差不多了,程式将火盆掩进角落里,走到门前打开了门——这竹简燃烧的味道还真够呛的,熏的屋子里满满的都是一股烧灼的气味。
李任吸了吸鼻子。
程式扶着门,望着房间外面的风景,低声喃喃道:
“接下来我们就只有一件事情要做了。”
……
今天的王扬的情绪变得格外不稳定起来,自从进了馆驿住下之后——不,是进了这杜城之中——王扬就变得神经兮兮的。
之前只是畏畏缩缩,现在的王扬时时刻刻都在颤抖,连嘴唇都打起了哆嗦,似乎很厌恶在这个地方住下来……
萧三看着王扬这个情况,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刘光出去为程式找人证了,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田仲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时不时目光就往这个方向瞥,看起来很冷漠,但对王扬还是很伤心的,萧三能明显的看出来田仲是在担忧的。
但是担忧并不能解决王扬身上的问题,王扬依然很异常。
“不要害怕,我们都在。”
萧三安慰着王扬。
可是萧三的安慰并没有用,王扬一边瑟缩着,一边害怕的打着战,叫着:
“我害怕,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说着说着便要痛哭起来。他的脸深深的埋在臂弯里,不让萧三看到。
萧三轻轻的抚摸了一下王扬的背,低声说着:“不用害怕,我们是安全的。”
“怕……怕。”
到了最后,王扬竟然真的失声哭出了声,颤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惧,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萧三也没有什么办法来劝说王扬,只能不断的柔声重复着:
“不怕,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怕杜家,我们谁都不怕。”
“不,我快要死了,我要死了……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不会……”
王扬一边哭着,一边断断续续的呢喃着别人听不懂的话——逐渐的,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渐作不可闻,哭泣也止住了,只是他的全身依然不停的在发抖,情况很不妙。
萧三看着王扬这个情况,无奈的摇了摇头:“真是糟糕啊。”
田仲没有正眼去看王扬,只是直直的望着房门,然后摇了摇头。
“不知道刘光回来了没有。”萧三低声说着。
田仲粗重的嗯了一声,对萧三的话不置可否。
然后田仲说着,话语中隐隐有担忧之色:“真是不明白王扬究竟是怎么了?他现在这状态,真是不可理喻。”
“这天底下不可理喻的东西还有很多,你是不可能尽数去了解清楚的。”萧三低声回答道,目光依旧看着王扬,“就比如王扬的问题,我们谁也说不清楚,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病——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能因为他不可理喻的状态扔下他,因为我们是兄弟,不是吗?”
萧三的目光望向田仲。
田仲突然笨拙的对着萧三说:“你也是我的兄弟。”
“那是自然。”
萧三柔和的回答道。
突然,门外有动静。
田仲的眉头皱了皱,然后走到门前,从门缝向外望去,看见刘光引着一个私兵打扮的人来到这里了。
“那个私兵,就是那程式要找的人?”田仲看着刘光身后的那个私兵,纳闷的说着。
萧三听着田仲描述着这一切,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你也应该认识的。”
……
私兵也不知道为什么刘光突然会来找他,等他走进馆驿里见到程式的时候整个人还都愣了一下。
这明明是一个陌生人,为什么要找自己呢?而当程式表达了自己禁室干吏的身份以及来到杜地的目的的时候,私兵整个人都浑身一震,不由的脱口而出:“禁室?你们真的是上面派来的人!”
“没错。”程式点头。
私兵的眼神中依然充满了戒备:“可是我拿什么相信你们呢?”
刘光指了指自己:“你信我吗?”
私兵迟疑半晌:“我信。”
“我信他们,所以你也可以信他们。”刘光如是说着。
私兵点了点头:“可是我不知道你们需要什么——我只有一个人,什么都没有,帮不到你们去查什么东西。”
程式笑了:“今年开春,据说杜家杀了一群暴民,将暴民的透露挂在了城楼上以儆效尤——你讲一讲你之后的经历就好。”
私兵的表情立刻变得十分不愉快,甚至有些害怕——
那是一段很压抑的往事,现在想起来,他还会时时的感觉到一股恐惧的感觉从心头蔓延开来。
但是,好在他在那天夜里做了正确的选择。
私兵对程式的话里的字眼抗议着:“他们不是暴民……”
“我当然知道。”
程式回答道,案前的笔墨已经准备好,随时准备记录私兵所说的话:
“你只需要将当初的经历复述一遍,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明白吗?”
“我明白。”私兵回答道。
“请开始。”
听了程式的话,私兵开始回忆当时所发生的一切:
“我是守卫杜城城门的私兵,当时我亲眼看着他们的头颅被杜家人砍下,真是吓得差点昏过去——然后那头颅就挂在了城楼上,我站在城楼上,向下看的时候真是害怕极了……”
“而且他们中间有我认识的人,他们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就这样被挂在了城楼上,实在是太恐怖了——我不知道下一次这样惨死的会不会是我?”
私兵悲惨的笑了笑,然后继续说着:
“我想要为他们收敛头颅,就算尸体收敛不到,至少头颅可以吧……可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而且我只有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为他们找到收敛之处呢?”
“于是你就遇到了萧三一行人。”在一旁一直看着的李任说着。
“我和刘光很熟。”私兵肯定道。
“然后呢?”程式问。
“然后刘光和另外一些被追杀的人找到了我,我们大家约定在夜半时分我将那些头颅从城楼上丢下来,他们接住之后直接带走安葬——那天晚上正好是我当值,很方便。”
私兵如是说着,然后又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我也只有这个胆子、能尽这点力了。”
“结果如何?”程式问。
私兵努力组织着语言,低声说着:“刚开始还挺顺利的,我将挂在城楼上的头颅全部扔了下来,萧三他们一行人正准备趁着夜色快点走……”
“结果就被发现了?”程式询问着。
“是的。”
这时私兵的语气变得非常沮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杜家的人发现,我没有向杜家告密,他们中间也确认了:并没有叛徒——杜家人的动作非常快,就像是预先就知道他们会来抢夺这些头颅一样。”
“这分明就是早有布局。”李任说着。
“可是我不知道。我当时十分歉疚,如果我能早一点知道这一切的话……”
私兵的话依然有着犹疑,那是和刘光之前痛心疾首一样的心情。
程式可以看出来,他摇了摇头,对私兵说:“这些话都不要说了。”
私兵知道程式是在安慰他,感激的点了点头。
刘光听着程式的话,也感觉心头一暖……
“好在杜家并没有发现是我在帮助他们。”私兵说到这里微微摇了摇头,“我得以在杜家的私兵里畏畏缩缩的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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