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现在……在哪里?”
沈雁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震颤。她实在是太激动了,公孙壮原来真的见过自己的母亲……
只不过,她现在在哪里呢?
在哪里呢?
公孙壮一看沈雁那个样子就知道了,恩人——那位妇人,或许就是面前这位年轻的客卿夫人的亲人……
但是,他帮不到他们……
“我……不知道。”
公孙壮真的不忍心说出这么几个字,但是,这是事实。
沈雁听了这么几个字,怔住了。
然后,她浑若没听见似的,急促的问道:
“她在哪里?她去了哪里?”
“我遇见恩人的时候,她在栎阳城那座破屋里,但是,后来,她走了,去找她的丈夫去了……”
公孙壮努力组织着语言。
但不论怎么说,最后那几个字的意思总是不会变的:
“我真的不知道。”
沈雁刚刚还火热的眼睛顿时变得失落起来,她呆呆的看着公孙壮,百感交陈,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公孙壮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低声说道:“抱歉。”
“不,谢谢。”
沈雁感觉自己的身体有点虚弱。
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希望,现在就此落空了……
但她还是想要谢谢公孙壮。
这时候,公孙壮有点好奇了,他问道:“她,是你的亲人吗?”
“是的……”
沈雁的声音在颤抖,但这并不影响她将自己心中所想的话说出来。
她确实是如是想的:
“她是我,很亲很亲的人……”
然后,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晕眩,眼睛里的泪水,缓缓低落。
“不要哭啊。”
沈乐看着自己的妹妹这么不好受,自己的心里也难受了起来。他轻轻为沈雁擦去泪水,低声安慰着:
“我们毕竟已经有了她的消息了……这是好事,是好事。”
“是啊,是好事。”
沈雁的声音有点喑哑,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滴落:
“可是我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呢?”
……
卫鞅回到客卿府的时候就觉得沈雁的情绪特别不对劲,一问之下沈雁才将事情缓缓道来。
卫鞅这才知道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看着沈雁如此沮丧,卫鞅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沈雁娇嗔道。
卫鞅默默摇了摇头:“岳母有了消息这总是好事……这种事情,着急上火,沮丧哭闹,又有什么用?也不能把人给找回来……”
沈雁脸上依旧有着不愉快的情绪。
卫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面前的妻子好——这种事情,他真的很不擅长应对。
“嗯……”
卫鞅认真的想了一想,然后,这才说道:
“公孙壮说岳母前些日子还在栎阳城里,她一个人,走不了太远,一定就在这附近……我让人留心着,一定会有消息的,一定……”
卫鞅一连用了三个“一定”,说到最后竟然是说不下去了,刹住了话头。
虽然他的话有七分把握,但那剩下的三分也没化作他平日里的口才——因为缺了这三分口才,这三个“一定”突然显得笨拙可爱起来。
沈雁本来不怎么好的脸色经这两个字一激,突的变得生动了起来,不一会儿就融成了一张笑脸:
“那就多劳先生了。”
“叫什么?”卫鞅挑眉。
“夫君……”沈雁压低了声音。
卫鞅满意的嗯了一声,然后就朝书房走。
沈雁端了一盏灯,紧随其后。
卫鞅也不拦她,在书房里坐下,任她坐在自己旁边。
然后,他拿起案上的手记,打开,粗粗的看了起来。
以前他随身携带着这卷手记,不时的在上面记录着一些法家的东西。
渐渐的,上面的内容他已背熟,而现在,他看这手记,是为了稳固心神。
看着这些对于他而言妙不可言的文字,卫鞅的身心就感觉无比的舒畅。
而看着看着,卫鞅的神思不由的飘往九霄之上。
得了空闲之后,卫鞅寻思着这些暂且安宁下来的日子可不能被自己全部浪费掉,于是在结婚后的欢愉之后,他又投入到了无尽的忙碌之中。
他今天白天整天都在根据东城营那边的反馈反复推敲着自己的法令,根据在东城营试验的实际情况,细细修改着自己还没推广到秦国各地的法令。
作为一个有着洁癖的人,他对自己的法令也有着洁癖似的,每想起来什么就反复修改,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禁室的吏官们看着卫鞅的举动,有不解的,奇怪客卿的法令已经如此完善,还需要改什么?
卫鞅认为,还需要改。
细节决定成败,万一到时候只是因为一条小小的法令坏了变法的大事,他卫鞅,又怎么能心甘?
不过改法令归改法令,卫鞅对自己的变法从来没有动摇过。
自己的变法大体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他确认。
不然,他怎么敢在秦国变法?
而且,变法的剑已经刺出,焉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他终于开始和君上一起实现自己那个变法的梦想,他现在过着的,是他以前日夜盼望的生活……
所以,他不允许变法有任何偏差!
说时迟那时快,卫鞅合上那卷手记,猛的挥出。
就像一把乌黑的剑一样,在空中斩落!
沈雁看着卫鞅的这个动作,不知道他究竟在干什么?
而卫鞅知道。
在他的意识中,一直在打造一把剑。
剑的名字,叫做法。
而他现在,已经将这把神剑交付给了秦公,他与秦孝公共同持着这把剑,向着掩盖秦国的污浊斩去!
他要这把剑更加锋利,斩断所有阻挡秦国强大的阻碍,所向披靡!
但,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因为变法这件事情,本身就很难。前有吴起于楚国变法,行之一年,悼王去世,吴起落得个万剑穿身的下场,变法就此失败。
而今天,卫鞅在秦国变法。
他敬佩吴起,但是他从来也没有想做吴起那样的人。
因为吴起失败了,而卫鞅心之所念,只有成功。
成功的变法,才配得上叫变法,不然,那只是一个个的失败罢了。
所以,变法,必须要成!
而在他决心已经坚定的时候,秦国的内部,渐渐的,有乌云聚集。
乌云渐渐的,连成了片,遮蔽了秦国的一方天空。
那些乌云,代表着朝野中间对变法的疑惑和反对。
世族藏在这些乌云的背后观望着,而在秦孝公与卫鞅看不见的地方,世族早已蠢蠢欲动。
他们的动作很细小,甚至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但很多细小的动作联结起来,就汇聚成了一片海洋。
迟早有一天,这些动作,会化作挡在秦国变法路上的庞然大物,堵住他们的去路。
卫鞅和秦孝公,能挡得住吗?
秦国,能挡得住吗?
他的手收了回来,将那卷手记重重的往案上一放,然后,紧紧握住——
此时他的心里,有那么一点忐忑,因为他在秦国,是第一次变法,他没有任何经验……
可是,但凡变法,谁又不是第一次呢?
第一次,可能也就是人生中的唯一一次了。
他握着那卷写着他记录法家之言的手记,就如同握着一把剑。
那剑的颜色如同黑夜一样的深邃,在剑身上流淌着点点耀眼的星光。
那是一把无形的剑,景监看不到,沈雁看不到,甚至在这天底下能看到的人都没有几个——但卫鞅知道,它的的确确存在着。
它代表着杀伐果断,它代表着以刑止刑,它代表着秦国新的规则,它就是秦国的新天。
它的名字,叫做法。
在秦人的嘴里,它更有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
秦律。
……
“夫君?”
沈雁有点担忧的望着卫鞅,低声唤着。她明明记得卫鞅的睡眠是很好的,他的生活极为规律,从来不熬夜,最近的生活也没有之前忙,他并不缺少休息……
而这样的卫鞅竟然在案前打了一个盹?
沈雁从来没有见过卫鞅这样
卫鞅睁开眼睛,望向沈雁,脸上有些疲累。
他知道沈雁在担心自己的身体,摇摇头说:“我没事。”
刚刚只是一小会儿,他竟然……睡着了?
还做了一个特别短的梦……
梦里,他站在秦国的土地上,站在秦孝公的身前,执着一把乌黑的剑,望着乌云滚滚越来越阴暗的天空……
他突然生出一种想要将这一片阴暗一剑劈开的冲动。
阴暗愈来愈浓厚,厚的化不开,沉淀成了一大块一大块的黑色。
他与秦孝公已经看不清后面的天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黑夜,已经来临……
梦到这里就此断开。
卫鞅回忆着刚才梦的情景,若有所思。
这短短的梦,难道预示着什么?
卫鞅是向来不信这种说法的,但梦里的感受,真真切切被他带到了现实生活中。
考验即将来临……
“对了,夫君……”沈雁看着卫鞅,突然低声说着。
“什么事?”卫鞅问。
“有一份书信,亲自送到府上来的……”
沈雁犹疑着说着,掏出了一卷已经封好的书信。
“有什么书信,给我看便是了。”卫鞅犹然有点困,伸出手来对沈雁说着。
“是大夫杜挚的父亲——那位叫杜津的杜家家主托人捎过来的。”
沈雁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卷书信递给卫鞅。
这封泥上盖的印还真是好看——不过卫鞅可没看好看的心思,一边拆着封泥,一边低声嘟囔着:
“奇怪,我和这位家主一点也不熟,连面都没有见过,为什么他要给我写信?”
沈雁犹豫了一下:“你看了,不要生气。”
卫鞅奇怪了,停下:“为什么?”
“那位送信来的人恶声恶气的,想必送的书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沈雁说着,眉头微皱,显得很不高兴。
“生气不生气,总得先看了再说。”
卫鞅如是想着,对着沈雁如是说,将手中的书信解开了。
他仔细的看着书信的内容,越看,脸色愈是难看。
合上了手上的书信,搁在面前的大案上,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死死的盯着那卷竹简,脸色,愈发的阴沉。
尽管沈雁叫他不要生气,但是他还是生气了。
他很恼火。
沈雁担忧的望向卫鞅,看见卫鞅嘲讽似的笑了:
“这位杜家的大家主……真给我面子。”
“他拒绝在杜地执行变法,何必和我一个小小的客卿说?”
杜津先是在书信里夸了他一顿,然后转而说他这样聪明的人,却行变法这等逆天之事折腾秦国——他卫鞅带领着秦国大踏步走向灭亡,杜津可不想拉着杜家为秦国陪葬……
所以,接下来的法令,杜地不奉陪了!
杜津在信的最末又强调了一遍:他所言并不是在和卫鞅开玩笑,杜地,再也不会执行变法的新法令了。
先是听说杜家玩弄他的法度,找了个借口肆意杀人,现如今,杜家家主竟然公然拒绝执行变法,给他脸色看?
可问题是:
“你说不奉陪就不奉陪,不变法就不变法?是君上要变法,是秦国要变法,变法是君上的法令,你抗拒君上的命令,你和君上商量了没有?”
……
栎阳宫的书房里。
“发生了什么?”
秦孝公此时看见章华匆匆来见自己,脸上不复平日的淡定,心里不由得一怔。
肯定是发生了大事!
“请君上还是自己看吧。”
章华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将手中的加急文书向君上一递。
文书的内容并不长,秦孝公很快便看完了。渐渐地,一股怒火从秦孝公的心头窜出来。
秦孝公的手抖了一下,然后,狠狠地将手中的文书将地上一摔:
“他杜家竟敢抗法!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