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秦孝公有点茫然的时候,他听到了旁边嘈杂的人群中,有几道声音钻进了秦孝公的脑海里:
“五十金呢!这么多钱,够吃一辈子啊!这钱你要不要去赚?”
“才不要……万一到时候官府赖账岂非大大不妙了?再说了,那么大一根木头,有那么好搬?”
“哎呀,你不去搬我去搬!”
“行啊,我给你吆喝着,你去搬!”
“……还是算了吧,我看那一根木头,就能砸的我半残,官府还不给赔,白白上去丢人现脸一遭还被砸的残废,我吃饱了撑的啊?”
“呦呵,怂了?”
“我啊,不给官府干那个白工!”
“也是,谁愿意干谁干去,兴许还真有一个傻子上去搬了呢!”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孝公听着这拉耳朵的声音是分外的不爽,到嘴边的话不由自主就跑了出来:
“难道在你们看来,官府就这么不可信任?”
我这个国君就真的这么……不值得你们信任吗?
秦孝公本来还想问这么一句话的,最后还是没说。
那其中的一个人听了秦孝公嘴里呢喃的话儿,稀奇的转回来了:
“小伙子,外乡的啊?”
秦孝公没有回答。
那人却当秦孝公默许了,意味深长的说了下去:“这可不是我们不信官府……只是官府这么多年来对内不作为,我们信不过。”
信不过!
这三个字轰的一声就在秦孝公的脑海里炸开了。
这三个字,想来是多年里横在秦国百姓心中的一个坎啊……
可是他未曾察觉,他以为,只要给百姓带来好处,对百姓好,百姓是一定会为他所用的。
可是,当百姓信不过你的时候,你该怎么办呢?你拼命的推行法令,而百姓根本不信你那一套,就算你那一套再有道理,对百姓再有好处,为之奈何?
所以卫鞅才要立信,用这一根木头的矗立而立起秦民对他统治的信任。赏金多少不重要,这根木头的重量也不重要,唯有那个“信”字,价比万金。
而在场的人们中间,有多少人在讨论着前面那两个人所议论的内容,并对这根木头发出刺耳的笑声……
你这信,真能立起来吗?
秦孝公不由的想要冲上前去问一问卫鞅了。
突然,他看到一个人——不,他之前就已经看到过这个人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人似乎隐隐约约有些熟悉的感觉……
他看见那人站在人群中间,明明在人群中间站着,不知道为什么,却显得孤独无比。他很高,很壮实,看年纪正是壮年,而他的衣服却很脏很破,仿佛他就穿着这件衣服一直穿了几十年似的。他的头发和他的衣服一样,又脏又乱。他的眼睛木然的看向前方,只是死死的盯着那根硕大的木头,目光死沉死沉,似乎有心事……
景监看秦孝公的目光望向那个人,对秦孝公解释道:“君……渠梁,这是个游民。”
刚刚差点喊出来的“君上”两个字被景监生生噎了回去,他看着秦孝公的眼神有些异样,再补充道:“现在栎阳城内该入籍的游民已经尽数入了‘游籍’,现在还浪在外面居无定所的游民,大概都是秦国的祸患……”
景监说的这些东西秦孝公都懂,但是秦孝公就是不想听。
或许这个游民不是景监口里所谓“秦国的祸患”呢?
秦孝公试探性的靠近他,望向那人,问着:
“你不愿意上去试试搬搬那根木头吗?”
那人看上去很迟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位年轻人是在对他说话。
然后,他望向秦孝公,迷茫的说着:“我不知道。”
“我能看出来,你和周围这些围观想要看热闹的人不同,是真的想试一试的,你也不在乎秦国官府是不是会欺骗你。”秦孝公说着,“那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
秦孝公凭着自己的感觉对那人发话,他自信他的猜测是八九不离十的。
而那人听了秦孝公的话,又沉默了一下,然后,依然沉默着那么一句话:“我不知道。”
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呢?秦孝公一时半会儿听不出来,直直的听的愣了:“为什么说你不知道怎么办呢?”
这次那人就很直接了当了:“因为……我是义渠人。”
秦孝公听着那个答案心中暗地里一惊,然后就笑出了声:“你是秦人或者是义渠人,又和你搬不搬这根木头有什么关系吗?难不成就因为你不是秦人,官府就可以赖账了吗?”
那人明显的一愣,然后低声呢喃道:“有道理。”
然后那人又陷入了沉思,望向前方,再也没望秦孝公一眼。
那人前面看了秦孝公,觉得这年轻人的脸似乎有点眼熟,却是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看到过这张脸了……
秦孝公也觉得那人有点熟,但是就是说不上来他究竟是谁。
于是,秦孝公发问了:
“不知道这位兄台的名字叫……”
“公孙壮。”那人直截了当的回答道。
公孙壮?!
秦孝公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再一想,就全想起来了。
这不是那个他打西戎斩豲王那个时候秦军在战场上俘虏的义渠人嘛!后来要将他送归义渠,这人羞于回国竟然跑了!
想不到这位义渠的勇士,跑了之后一直在秦国当游民啊……“公孙壮啊……我认得你。”
秦孝公不由的感慨起来,而公孙壮再看了一眼秦孝公的脸,也想起来了,脸色顿时一片煞白……
这是那位年纪轻轻就上战场斩了豲王头颅的秦国国君!
公孙壮几乎要叫出声来了。他的梦里,总是有这位年轻的秦国国君——当然,是噩梦。
他时常能梦见这位秦孝公一手提着染血的定秦剑,一手擒着豲王的头颅:那头颅依然滴着血,滴到了他公孙壮的额头上,瞬间一片温热……
“你……你是……!”
公孙壮这次真的叫出来了,虽然只是初春,但他感觉他的额头豆大的汗滴一个接一个的滚了下来,打湿了一片衣裳。
而秦孝公只是笑着,没说话,反而是跟在秦孝公旁边的景监轻轻的摇了摇头,对着公孙壮低声说着:
“知道了,也莫要说出来。否则……”
景监有意留了半句话。
而秦孝公听着景监如此说话却有点生气了:“景监,不要吓唬人家,还是听听我们的客卿如何说话吧。”
“是。”
景监低低应了一声,三人便一同将目光转向那根矗立的木头后面的高台。
这时周围的声音慢慢的降了下来,有几个吏官在前方维持着秩序。卫鞅与旁边站着的栎阳令王典向前又踏了几步,这南门前的广场便彻彻底底的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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