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殿内空无一人,秦孝公走了,卫鞅走了,群臣都走了,连驻守的郎官都准备要走,只是甘龙杜挚在那里占着位置不肯挪窝,让他们略略有些为难。
甘龙依旧坐着,什么也不做,也不肯说话,望着前方。
杜挚觉得老师现在的情况不对,他望着老师,轻轻唤道:“老师……”
他不知道此时的老师到底究竟在想什么。
甘龙听见杜挚的话,起了些反应。但他的目光依旧没有望向杜挚,只是看着前边,看着那里已经空荡荡的秦孝公的君位,良久,终究是颓然一声长叹:
“我错了。”
“不,老师你说过变法之道不可行……”杜挚觉得老师此时的情绪不对,连忙答道,“坚持恢复穆公霸业,老师又有何错?”
杜挚直在此时依然尊奉着那番道理,他不相信老师真的会认输!
可甘龙此时的脸上确实显出一股颓势,那不是因为病而产生的,杜挚清清楚楚的看见了,那是从心里发出的疲惫……
老师,累了。
“卫鞅的变法老夫又怎么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是真正能富国强民的法,错不了的。”甘龙的喉咙有点酸涩了,“老夫明明知道变法是对秦国好的,但是,老夫为什么偏要反对呢?”
甘龙的话语中间有一丝难受,有一丝痛楚,那不是因卫鞅而起,是真真切切的发自内心的痛楚。
只是因为自己。
杜挚清清楚楚的听见了,他想对老师说,不是这样的——可他又怎么忍心插嘴?
甘龙酸涩的笑了:“是了,是了……是我自私,是我不愿意看到变法的诞生,是我心里清清楚楚的明白变法会损害自己的利——所以,我反对变法,我不顾一切的想要掐灭变法的火苗——我和那些射死吴起的楚国贵胄,又有何区别?”
“什么穆公霸业,什么遵循祖制,都是幌子罢了,我甘龙活了这么大岁数,到头来,还是自私的令人发笑……”
甘龙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是在笑,但这笑却比哭还难看。
杜挚是不认同甘龙现在所说的话的,但他听着这些话,却不由的心酸起来。
“来,杜挚,扶我一下。”
甘龙伸出手。
杜挚将甘龙拉了起来,沉默的扶着,和甘龙慢慢的走过出这殿内的路。
章华站在门外不远处,看着这对师徒的步子,叹了一口气,再也没说话。
……
春天,才刚刚开始。
变法的法令《垦草令》已经发到了秦国各地,秦国的变法就在廷议之后悄无声息的展开了。
说到这里也奇怪,这次秦国变法只推出了四条法令,且除了军功爵制之外全是一些琐碎事情——别的国家变法,什么时候不是轰轰烈烈要干一番大事业?
楚国吴起变法的时候,不就是那样的吗?
可偏秦国就不是!
众人纷纷猜测着是不是变法也就这样了,而在栎阳宫深处的禁室却陡然忙了起来。
“我们要将栎阳城周围的游民集中起来,至少,先将栎阳周围的所有游民之患全部铲除!”
卫鞅说着摊开一卷竹简,匆匆翻阅着,最后索性将竹简往案上一掷,竹简和案接触发出一声脆响。
他的旁边是景监,而他的面前,是禁室的一批干吏。
而面前这些干吏其中有一个人的眉头皱了起来:“游民之患由来已久,岂是客卿说铲除就能铲除的?客卿这话,有些过于托大了。”
卫鞅听着这话,神色凝重起来:“国有游民,国之大患!就算他们不是说铲除就能铲除的,我们也不能留,迟早是祸害……”
“可一时半会儿这问题还真解决不了……”景监对卫鞅说着,“难道客卿你已经想到了对付游民的办法?”
“不然我是不会提游民二字的。”卫鞅对景监如是说。
“可是,客卿,现在的重点不是要变法吗?为什么客卿现在要提游民之事,这和变法又有什么关系?”
刚刚说话的那名干吏又提出了疑问。
“对啊,我是要变法。”
卫鞅停顿了一下,疑问道:
“但是你就那么笃定这和变法没关系?”
“在下以为,着力于推行变法措施,这才是禁室该走的正路,游民的事儿……这恐怕不值得客卿去刻意关心吧。”
卫鞅的目光望向那名干吏,轻轻摇了摇头:
“变法我已经安排好了路子,现在连全国的户籍人口都没有整理好,你拿什么来推行变法?禁室连这些都不清楚就胡乱施政,只会坏事。”
那干吏听了这些话,为之一愣。
卫鞅又劝了一句:“长史,变法是不能着急的。”
“也请在座的诸位稍安勿躁。”卫鞅接着说着,“诸位又有谁希望变法只是走走过场?如果变法不懂得循序渐进,我们就会成为第二个吴起,这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不是吗?”
“是。”面前的干吏纷纷答道。
卫鞅注视着面前的干吏,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们接着来谈栎阳周围游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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