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匆匆吃了晚饭,就在夜色下领着家丁奔赴备倭城。
此次出兵,必须要严守机密。朱应奎虽然平时人畜无害不折腾人,可手里握着权真要把你往死里折腾,你只能任命。
秀才朱国榕之死,朱应奎也扛不住,他这个庶脉中的庶脉,分支中的分支,必须给宗家一个说法。
赵鼎明来到墩里,张承甲则跑到庄里土屋子里去挤大通铺,他可不敢与赵鼎明夜下长聊,否则挨骂都是轻的。
墩中赵期昌正房里,年龄差距接近三十岁的这对族兄弟盘坐在暖暖火炕上,都提笔计算着。
赵鼎明道:“咱这边账面有九十顷余额,田兄弟所部安置在卢洋寨,连着卢洋寨所属三个火墩辖地一并划了过去,这就少了二十顷,实际少了近七十顷地。田兄弟那边给了咱五头牛,八匹马,骡子、驴子十头,白银五十两。”
毫无疑问,这笔买卖亏大了,算上牲畜田启业支付的价码大约在二百两左右,却拿走七十顷也就是七千亩的土地所属权,亏得不是一星半点。
七千亩荒地,卖个三千两完全不是问题。若开垦的好,作为下田变卖也能最少换来五千两。
可没法子,安置田启业部是政治任务,也是田家应该拿走的。赵家账面上获得最大的土地支配份额,就有种种原因在其中。
“余下七十顷,给亲族各家分了十顷,获得三百石;姻亲、世交各家也是各十顷,总计收益一千二百石,分两次结清。扣掉这三十顷支出,今年能得到的粮食在九百石左右,明年夏收时,还能再拿六百石。”
“再余下的四十顷,仔细勘测后,大抵上能开出一百一十顷田,其中有三成是良田。要全面开垦,九百石粮食不够。”
招募军余做佃户之前,赵鼎明必须将土地开好,否则就收不了符合他心意的租子。开好的田能收三成租子,将荒地给佃户开垦,顶多收两成。租子这东西降起来简单,要增加可会闹出民变来。
赵鼎明说罢饮茶,问:“老三这个是个什么情况?”
将自己的账簿递过去,赵期昌向后躺在被子上,嗅着棉被淡淡皂角香味道:“东边五十顷还在张家手里,仔细测量后能开出一百三十顷左右,过半是良田,其中能有三成做水田。西边,除了白石墩、八角嘴的地外,余下的刘家旺周边能开出八十顷左右。”
歪着脑袋,赵期昌思索组织语言,这段时间各家都已经埋桩划分了地界,彻底完成地盘瓜分工作。
顿了顿,他继续说:“八角嘴那边山多,前后拢共能有十顷地多一点。连着白石墩这边三十顷一共四十顷地,再减去充作军田的十顷地,余下的小弟准备交给家生子耕种,作为庄里的庄田。”
“刘家旺那边的八十顷,小弟实在是无力开垦,准备招山民开垦。土地还是咱的,这些山民世代做咱三房的佃户,每年两成租子。”
耳里听着,眼睛看着,赵鼎明皱眉:“这可就亏大了,咱这里每年报备二十顷,老三你要摊掉五顷,亲族、世交再摊掉五顷。报备的田亩可是三成的税,报五顷地,老三这边各家佃户怎么说?”
佃户租子要交,税也要交。不过佃户的税是佃户和主家分摊,赵期昌的两成租子,三成的税压下来,佃户交一成五,赵期昌再补交一成五,他能落下的只有半成。
而佃户实际上才缴纳三成五的总收入,这实在是太亏了。
卫里军田佃户的租子有两种说法,一种是两成,全部归地主,税由佃户独立支付,佃户总共缴纳一半收入;另一种较为仁慈,佃户给主家缴纳三成,其中主家分出一成五补税,佃户再出一成五,最后缴纳四成五。
当然,更仁慈的一点是佃户总共缴纳四成,三成归公,一成归地主。
这也是赵期昌以家生子待遇拉来这么多人的原因所在,佃户承租民户士绅的田,要比军户的田整整少一成租子!
给军官当佃户,赋税压力实在是太大。赵期昌家生子的待遇除了徭役免不了外,基本上不再管其他税上的事情,有事情干,还顿顿管饱,这可比当士绅佃户要好无数倍的差事,旱涝保收。
这是卫里,不是民户那套计算方式,卫所军户农税比农户的要重。这也是很多军户将军田变卖给农户,然后冒籍农户转手再收回来的原因所在,各处卫所军田流失种类中,这占了很大比重。
别说寻常军户,就连军官有时候都会逼的没法子,将名下土地转到民户士绅名下,由民户士绅经营,再给出地的军官抽成。一切变化,为的都是避税,避税的结果就是卫所土地流失严重。
这也是朝廷三令五申搞各种政策鼓励军户、军余开荒,却始终没有成果的原因所在。田可以开出来,但往往会挂着民户的名义。时间一长,就真变成民户的田了。
斜躺着,昏黄鱼油灯映在脸上,赵期昌语气幽幽:“小弟这里就没想着从这八十顷地里挣钱,八十顷地半成的收益,也有四百亩实收,一年下来也在六百石左右。虽然不多,也能做很多事情。”
赵期昌伸出一根指头:“小弟与各处说明白了,农闲时一顷地出一丁供咱驱使。这样在冬月前,这八十顷地开荒完成,到明年春耕的两月里,咱这边能有八十多青壮帮着做工。待庄田走上正规,这八十青壮就是八十家丁,算上已有的,咱手里在农闲时,就有过百家丁。”
手指缩回变成拳头,赵期昌道:“过百的家丁,卫里可就咱这独一份。各处的家丁都是姻亲凑在一起的,或是拉着亲族子弟、佃户民壮凑的。从无一家能出百余家丁的说法,大兄你想想,咱手里有过百家丁,卫里、府里,谁敢甩小弟脸色?”
总体算下来,赵期昌割出去的八十顷地,承租山民实际缴纳三成五的税,能落下六成五,这种收益已经比标准的士绅佃户还要划算半成。
他剥削的不多,又加快土地开发,只要他的基业熬到明年夏收。别说张茂,就连戚继光也要给他面子。
赵期昌已经发觉这种低租抽丁的好处,他不知道这种制度与均田制有着一种奇妙的神似。
均田制与府兵制是相辅相成的,与卫所制度也是相差不大的。卫所制度里正军是三成赋税,还要被军官抽来做这做那,连农忙时都拉着你去做私活,至于工钱就是瞎想,连饭都给你不管。
这批山民佃户三成五的租子加税,赵期昌保证只在农闲时抽丁,并管饭。这种好处足以抵消那半成多出来的租子,所以总结下来,山民佃户的待遇与国初军户的待遇是相差不大的,甚至更好。
然而,他只觉得这种方式强大,能短时间内让他获得称雄卫里的本钱。
赵鼎明神色严肃,眉头皱着:“可还是亏得慌,这么多家丁能做什么?这是花钱买气派,最不值当。”
他宁愿地荒在那,也要等缓过气后在慢慢一口一口吃,为的是保证最大的收益。赵期昌看重的是人力,赵鼎明看重的是收益,是钱。
一样的土地,赵鼎明吃下去后每年能有三十石收入;赵期昌可能会多两个家丁,钱粮收益几乎为零。
带着家丁从戎打仗,赵鼎明想了想感觉这条路还是亏得慌,折损的家丁国朝可不会帮你掏抚恤。家丁都是家乡子弟,跟着你出去折一个,乡人怎么看你?
赵期昌看重的是八十顷地带来的八十名家丁,这也是八十名兵役,是赵家三房威势所在。赵鼎明看重的是租子,八十顷地按着他的规划,即使缴税的情况下,每年收益能有一千五百石。若不缴税,足足能有五千石收益!
其实物产摆在那里,一千五百石雇佣家丁,一年十五石也能养百名家丁。赵期昌的优势在于土地与家丁名额绑死,贯彻这种制度,土地越多家丁越多。
家丁越多,他的权威就越高,越就没人敢招惹他。
皇权不下乡的年头里,地方宗族械斗冲击县城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代,只要手里拳头够硬,完全可以强行各种兼并,扩张实力。
现在的赵期昌还没想那么远,他只想手里的家丁越多越好,手里能打的人越多,他越就有安全感。
戚继光看重他,他感觉是戚继光怜悯他;刘磐、王道成愿意与他交往,他认为是自己年龄太小,使得这两个人在好奇心下才与他交往。
张茂看重他,不是他赵期昌多厉害,而是赵鼎明长袖善舞能生事情,在合则两利的情况看重他赵期昌。
是的,赵期昌一直没有安全感,在山头寨被攻破的那一夜开始,他不信任衙门,不信任军队,只相信自己手里的。
赵鼎明要劝赵期昌改变经营方式,赵期昌一骨碌翻起来,端着茶碗饮一口道:“兄长,你好好想想,咱老赵家这一回整整扩土接近二百余顷,小弟从无到有直接名下就有一百一十顷。兄长那里也是新扩一百一十顷,再加上五年后张家拨过来的地,整整不下三百顷!”
扬着头,赵期昌右目眦圆:“三百顷啊兄长!这是三万亩地,整整一万垧的地!整个登州,加上莱州府,又有几家能有这么多地?”
赵鼎明脸色直接垮了,显得有些灰白。
赵期昌依旧说着:“咱家里向上追述六代,老祖宗里头最厉害的也就是个游击将军。眼前家里,就兄长是个所佥事,所佥事算不得人物,什么都不是!”
“咱家里若没有一点依仗,这三百顷地开好……呵呵,若五家联盟破碎,咱老赵家首当其冲,会被吃的一干二净!”
深吸一口气,赵期昌看着赵鼎明:“我三房能起来,大房扶助功不可没。大房可以慢慢来,我三房不能等,慢慢等只有死路一条!大房怎么发展兄长拿主意就是,反正三房必须这么搞。手里没有这一百多家丁,小弟我睡不着觉。”
正屋外头,大房的老管家,赵鼎明的几个侄子,庆童、赵财等人等待着商议结果。
赵期昌的低吼声飘入这些人耳中,有的脸色发白更觉得夜寒,有的握紧手中枪杆血液燃烧,有的瞪大双眼仿佛才想明白很是惊诧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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