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府。
玉棠苑里,此时已有许多平日里跟沈家交好的女眷在了。沈贤妃和右相夫人纪氏凑在一处交谈,苏少夫人和丰郡王妃也亲自上门来为沈念心添妆。
沈念心现在看到苏少夫人还是会觉得有点儿不自在,即便当初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她心里这个阴影恐怕还得跟着自己几十年。
尤其是在苏少夫人看到司徒玄瑷进门的那一刻,略有些微妙的表情,更让沈念心恨不得立刻就把盖头给自己盖上。
司徒玄瑷一身潇洒俊朗的飞鱼服,霜色罩衫透着银线暗纹,雍容之中又带着几分宝剑出鞘般的锐气。
苏少夫人面色一僵,很快就偏过头去。
沈念心低下头,就当没看见苏少夫人的变化。而司徒玄瑷也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视线并未在她身上有片刻的停留。
“这会儿我来,是给心心添妆的,已经派人接在嫁妆队伍后面了。”司徒玄瑷将手里的礼单亲自交到了沈贤妃手中,又对沈念心道,“今日我还要负责京畿防卫,应该看不到你和四殿下拜堂的场景了。”
司徒玄瑷说这话时,语气中难免就带了几分遗憾,不过该有的祝福确实半句都没有少的。
在场的各家女眷大多都觉得小五爷大概是太疲累了才如此消沉,毕竟她再怎么强势干练,到底也还是个姑娘家。眼下她刚从江西巡考回来,紧接着又要带领锦衣卫负责京畿布防,也难怪她一副提不起精神来的样子。
可是沈念心对司徒玄瑷的了解比旁人多得多。她当然看出了司徒玄瑷的状态比平日消沉许多,自然也看得出,她的苦恼应该是来自心里。
只是眼下这样的场合,她什么都不能说。
“多谢阿瑷了。”沈念心真诚地道谢。到今天,她跟司徒玄瑷认识也有一年了,人生难得一挚友,心情烦闷时能凑到一处去喝个大醉,这是多幸运的事情啊。
她们俩之间这样靠眼神交流了一会儿,苏少夫人已经尴尬地快要晕过去了。
好在司徒玄瑷很快就因为有差事在身离开了,女眷们之间的氛围这才轻松活泛了一些。
虽然沈念心与各家贵女的交往接触并不多,但是这并不妨碍眼下有人想与四皇子府和安国公府交好,就连傅期然那些两袖清风的门生同僚家的女眷,都适当地送上了一些可能不够贵重但却诚意满满的礼单。
“迎亲队伍到了!”门房的小厮往玉棠苑跑,一路喊着。
沈念心觉得坐得脚有些麻,还是在沈贤妃和舅母纪氏的搀扶下才起来的。
沈青蓦已经等在门口了。原本他是在西北跟着步维桢办差,是没有时间回来的,他一直也没敢跟步将军替告假的事。最后还是步维桢先记起这件事,批给了他半月的假期,他才日夜兼程地赶回来了。
沈念心是这一辈的嫡长女,连叔伯家的兄长都没有,所以背她出门这样的事,自然就落在了沈青蓦的身上。
“长姐,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许多?”沈青蓦将沈念心背在身上,一步步从玉棠苑的闺房往外走,还不忘跟她闲聊两句。
他是昨天夜里才到的,一直都没来得及跟姐姐见过面。时隔数月,自然有好多话想说。
沈念心对自家的几个堂弟向来十分上心,尤其是对投笔从戎的三弟最是喜欢,这会儿伏在他背上听他这样问话,自然也是顺着他的意思跟他说笑起来,“是啊,还好你回来了。不然若是老四那小身板,我真怕他把你姐姐我给扔了。”
沈青蓦轻笑一声,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认真起来,“长姐,你一定要开心幸福啊。你放心,我长高长大了,以后我一定可以撑起咱们家,成为你最坚实的后盾。”
他的话,没有任何华丽虚浮的辞藻,再简单朴实不过了。然而这却引爆了沈念心从凌晨起来就一直压抑的泪点。
原本么,她真的不觉得嫁人这样的是有什么可哭的。或者是她和穆子晏太过熟悉,说是大婚,也只不过就是换了个住的地方而已。然而现在沈青蓦背着她,比她还小两岁的少年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她心里那些关于家人的所有不舍,统统都被勾了出来。
原来嫁人,就是要去别人家了。这些真正和自己同根同源的家人,就是外人了。
她的眼泪顺着沈青蓦的衣领就滑了进去,虽然怕会花了妆,但却怎么忍都忍不住,顿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声音里有着强忍的喑哑“嗯,姐姐相信你,一定可以重振沈家门楣。所以咱们家,就交给你了啊。”
沈青蓦自然也感觉到了自己肩颈处的湿热,仿佛是想安慰背上的人似的,他的脚步越走越稳,“以后我要成为像步将军一样的大将军,到时候长姐你就可以跟别人炫耀,说你是沈将军的姐姐了。”
沈念心忍不住笑开,欣然点头,“好。沈小将军,姐姐等着你封疆拜侯的那一天。”
姐弟两人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太久。按照正常的流程,沈青蓦应该先背着新嫁娘到正院,向家中父母长辈拜别,然后再由沈青蓦将她背到门口,交给四殿下。不过沈念心的父母早已过世,于是她要拜的就只有沈老太君。
然而在这个环节却出了意外。原本该在府门外等候的四殿下,竟然大摇大摆地进府来了!!!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没见过大婚都这么不守规矩的啊。说不好明儿个言官们就会上书弹劾四皇子违背礼法规矩之类的了。
不过穆子晏却不在意这个。他连流水宴都摆开了,还怕什么流言不成?他大步走到沈念心身边站定,准确的说,是沈青蓦身边。
不说别人,就连沈念心自己都愣了一下。她透过盖头的边缘看到那双轧了金线的皂靴,再往上瞧,是大红色的长袍,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谁了。
沈念心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声,整个人都不好了。还好头上盖着喜帕,不然她可就得当众闹个大红脸了。
她想给穆子晏使个眼色让他快走开,但碍于眼前有个屏障,她的信息也传达不出去。然而在她打算直接开口之前,穆子晏就将她从沈青蓦的背上扶了下来,牵着她的手一路走到了端在正院的老太君面前,与她一起向老太君行了个拜别礼。
老太君虽然也有点没弄懂眼前的情况,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同备用的福袋也拿了出来,一人一个地塞到他们二人手中,还连连赞了几个“好”字。
得了老太君的首肯,穆子晏也不等沈青蓦再来背她,直接就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朝府门外的花轿走去。
沈青蓦:“……”所以他大老远从西北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用处竟然只发挥了一半?
不过今日这消息传出去之后,不可避免地又成了各家女眷热议的话题。大家都纷纷感叹,这新过门的四皇子妃看来该是十分得四殿下宠爱的,众人羡慕感慨之余,自然有人想起之前皇贵妃传下的两道旨意。
不知道那两位未来的四皇子侧妃,此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暂且不说她们。司徒玄瑷在攒玉楼的玉露阁上,看着迎亲队伍从楼下缓缓而过,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当真算得上是十里红妆。眼看着四殿下和沈念心终于修成正果,她心里的那点儿负面情绪也都消散大半了。
却不妨此时,身后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当初你说的,都是对的。”傅西辞从楼梯上走上来,或许是因为今天的日子特殊,他的穿着也比平日里更加正式华丽一些,一身靛青色云纹锦袍衬得他更加神采飞扬。
司徒玄瑷没有回头,仍旧一副在认真数嫁妆的模样。
陌生,是因为她和傅西辞的接触实在算不上多;而熟悉,则是因为她和傅西辞之间屈指可数的那几次接触,都时常会出现在她醉酒之后的梦里。
傅西辞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的抵触情绪,继续道:“也许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心儿嫁给四殿下,真的会过得幸福。大概这就是上天的公平之处,从前心儿遭受的那些苦难和委屈,都是为了成全这一份命中注定属于她的姻缘。”
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司徒玄瑷终于开口。
“我当然是对的,一直都是。”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总不能一直逃避。
傅西辞走近她,在她身边镇定,也透过窗子向楼下看,他说:“上一回……”
司徒玄瑷连忙打断他的话,“什么上一回?傅公子抱歉了,在下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
话音刚落,司徒玄瑷就已经不见了人影。她甚至没有走楼梯,而是飞身从四层楼的高度一跃而出,接连几个蜻蜓点水的借力,人就已经往送嫁队伍的最末尾飞去了。
傅西辞面色清冷淡漠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掩在袖中的手却握得死死的。他从前只以为,司徒玄瑷只是讨厌自己。却没想到,她对自己的厌恶竟然到了避如蛇蝎的程度。
无奈地苦笑一声。虽然最开始他对司徒玄瑷是有些偏见,但是眼看着自家表妹的婚事终于走上正途之后,他对司徒玄瑷的态度已经转变了很多。可没想到,对方竟连一个缓和关系的机会都不肯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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