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就吃这么点?」孟雪诚把保温壶里的粥又倒了半碗出来,用勺子搅了搅,递到苏仰面前,「把这儿吃完吧。」
苏仰半靠在病床上,接过他手里的碗:「你怎么过来了?」
「因为想你了。」孟雪诚侧坐在病床边,把床脚的被子重新拉过来盖在苏仰腿上,眼神沉了沉,「你说你是不是疯了,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搭了就搭了,」苏仰毫不在意,反问道,「古代是不是管这叫殉情?」
孟雪诚被他激得来气,正要发作,却听见有人敲门。
「苏——呃?队长?你也在啊?」傅文叶堆着笑脸从门外探进半个脑袋,眼睛骨碌碌地往病房里看了圈,「没打扰到你们吧?」
孟雪诚看了看他,忍着一股气说:「如果我说有呢?」
「有也没办法了……」傅文叶摊了摊手,进房后顺手把门关上,「外面乱得跟什么似的,药店都被砸了好几家,全他妈是疯子,就那么希望自己得病?」
「有人在暗中操纵舆论,像这种集体性的骚乱活动,如果没有外力支持,他们这股冲动维持不了多久,想要分化社会,只能跟持续力量长期结合,」苏仰说,「你猜他们有多少人是真疯了,又有多少人是拿钱装疯的?」
听见这句话,傅文叶敛去笑意,过了一阵才说:「外面有人拿着燃烧瓶自焚,说自己一家都感染了炭疽,政府不但隐瞒事实,还不给药,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净化自己。视频已经被人放到网上了,一传十,十传百……很多人都信了。」他打开手机,点进留言信箱,「对了队长,你还记得章轩吗?这两天他一直在找你,但联系不上,今天早上给我打了电话,可惜没接上……喏。」
傅文叶按下播放键,章轩微哑的声音响起。
「你好傅先生,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麻烦您转告孟队长……跟白沅村有关。如果不是我亲眼看见,我真的不相信白沅村是一条毒村,从上到下,没一个干净的人,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事,却故意瞒着我们这一辈。白沅村跟其他毒村不一样,它更残忍,当地人还会抓那些企图逃走或者不听话的人来试货,多数是女人,有的活活毒死了,有的不堪受辱自杀了……」章轩呼出一口气,自嘲地说,「他们会把尸体收集起来,统一埋在长生树下……什么故事,什么童谣,全是骗人的。可惜时间过去太久,老的老,死的死,剩下的连老板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干这活儿有钱赚。孟队……别的事情我可能帮不上忙,白沅村的调查进展也就到这里为止,如果有什么新的发现我会继续转告你的,谢谢……」
傅文叶收起手机,语气有些漫不经心:「白沅村是笑面的其中一个毒窝,从十几年前就开始运作,我查了很多资料,结果发现一个叫燕澈的人频繁来往白沅村,而且保持了将近十年的合作。」傅文叶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递到两人面前,「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他是一家蔬果贸易公司的老板,估计也是最早的笑面之一,但在三年前因为酒驾出车祸死了。」
傅文叶谨慎地观察着两人的表情,半响后,小心翼翼地说:「还有,陆铭审了顾淮清三个多小时,但顾淮清坚持自己是清白的,没跟顾天骐联系过。」
苏仰喝下最后一口粥,盯着保温壶发了几秒钟的呆,再说:「他说的应该是实话,我私底下找人调查过顾淮清,没发现任何异常。」
孟雪诚敏锐地转过头:「私底下?你找了什么人?」
「我以前的线人,收钱办事,手脚干净,我让他跟了顾淮清几周,什么都查不出来。」苏仰如实说,大约是担心孟雪诚乱想一些有的没的,又补充了一句,「既然没有收获,我也没继续联系他了。」
「顾天骐……为什么会是顾天骐呢?他为什么要杀了其他人?」傅文叶从包里翻出一根火腿肠,三两下剥开包装,一边嘎吱嘎吱地啃着,一边喃喃自语。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顾天骐年纪不大,能做到消除其他笑面,一口气吃下整个公会,心狠、手辣缺一不可,但「笑面」之间的合作维持了那么多年,顾天骐为什么要突然铲除他的同伴?
苏仰把空碗放在桌上,碰出清脆的细响:「内部分裂的原因不外乎是钱财不均、理念不合,但不得不说,顾天骐的自身能力远在其他几个笑面之上,公会在他手下变得更像一个有组织有纪律的恐怖团伙……那些人更愿意信服他。」
傅文叶放慢了咀嚼速度,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顾天骐更符合那些人心目中笑面的形象,神圣、可以为他们改变未来,并不是一味的领导,而是追随人民,给他们想要的。他们想改变秩序,想扮演一个伟大、流芳千古的英雄,顾天骐就创造这样的机会,把世界变成他们的舞台。」苏仰扯起嘴角无力一笑,表情很是怠倦,「现在秩序已经被破坏了,暴力事件被潜在恐怖分子注意到,这跟传染病一样会人传人,参与者只会越来越多。」
傅文叶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他泄愤似的咬下大半截火腿肠,嘴巴牙齿一起发力:「真的会有人相信自焚可以净化自己吗?靠,理解不了这群白痴……」
「这是他们的信仰,是人生意义和价值,不需要被外界理解。为了想得到的东西去死,为了整个群体而牺牲,他们认为自己是光荣的。」苏仰低着头,眼角微微垂下,某些锁在时光里的陈旧思绪忽然涌出,他情愿世界走慢一点,让那些美好的日子多停留一段时间。在许多人眼里,现在的结局已经不错,孟雪诚平安无事,齐笙也活着回来了,可苏仰没办法说服自己,他知道顾天骐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阴谋不会在某一刻自然消失,除非制造阴谋的人死去。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都让苏仰诚惶诚恐,他不想再体会失去的感觉,也没法承受更多的痛苦。
孟雪诚握了握苏仰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手背:「你累了,睡一会儿吧。」
傅文叶心中的小灯泡嗖嗖亮起,他识相地起身,拍拍孟雪诚的肩膀:「那我先走了。」
孟雪诚额角抽了一下,傅文叶这手刚好拍在齐笙抓他的位置,疼得他吸了口气。傅文叶没有注意到这点,挥挥手就离开了。
「你肩膀怎么了?」
孟雪诚俯身向前亲了亲他,回答道:「应该是在船上撞到了……没什么事。」
「疼吗?」苏仰抬手放在他的衣领上,想要往下拉的时候却被孟雪诚轻轻按住。孟雪诚撩起唇角凑近他,故意耍了个流氓:「疼,但亲一下就不疼了。」
苏仰笑了笑,没有多言,便顺着他的意思吻了上去。
接下来的一周,事态没有任何进展,直到周五,周遥忽然给苏仰打了通电话,说M国的大毒枭最近有活动,在边界跟一个C国籍男子见面了。
「闻浩天?」苏仰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那人是问号?」
「对,笑面跟凯文的线已经成功接通国际市场,估计花不了多少时间二代K-10就会流通到世界各地。」周遥吐了口烟,把垂在额前的碎发往后一撩,阴沉地说,「凯文真是周到,一边制毒一边制药,好的坏的全让他干了。」
「对他这种人来说,能赚钱的就是好事。」苏仰一手拉开窗帘,外面天朗气清,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灿烂的晴天了。
周遥弹了弹烟灰,犹疑着问:「……齐笙真的回来了吗?」
「嗯,」苏仰眨了眨眼,望着玻璃上的倒影说,「回来了。」
「苏仰。」房门被人直接推开,苏仰回过头,只见陆铭像雕塑般立在门口,表情淡淡,眼神却有些不同寻常的紧张,「吴越可以活动手指了,医生说他现在情况良好,严厅长想让你去见见他。」
「行啊,看来好事连连,」周遥在电话那边调侃了一下,「那我先挂了。」
苏仰收起手机,点头道:「好。」
虽然齐笙说他没有朝吴越开枪,但由于没有其他证人,他又解释不了为什么子弹是从他的配枪里射|出的,警方不能、也不会盲目偏信他的话。如果吴越醒了,那当年劫车案的细节就可以填补上,有利于洗清齐笙的嫌疑。
等他换好衣服,陆铭跟他一起上了警车,迅速前往另一家医院。
苏仰是第一次来这家医院,警方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饶是他也不清楚吴越在什么地方接受治疗。陆铭带着他进了电梯,直上二十楼,陆铭似乎刻意跟他保持了一段距离,偌大的电梯里,两人分别站在两个角落。
「昨天我跟齐笙见面了。」陆铭定定望着显示屏里的数字,从小到大,逐层攀升……他很少跟苏仰主动说话,有时候他甚至忘了以前是怎么相处的,时间没能稀释过去,也没能让任何人释怀。只是到了某月某日,他们都接受了这种僵持不下,也算是对过去的一种妥协。
陆铭目光一闪,继续说:「我都有点认不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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