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康坐在电脑前,看着诊所里的一举一动。他似乎早就料到了陈阳会背叛自己,李素夙走后,陈阳一个人醉倒在地上。他听着脚步声逐渐离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依稀又听见塔塔的声音。他以为李素夙回来了,想要爬起身,手掌触及冰凉的地板,他刚屈起手指,便看见一双刷得锃亮的皮鞋出现在他眼前。
手指传来剧烈的疼痛,四周一片宁静,陈阳好像听到自己指骨碎裂的声音。黄康收回脚,双手插兜,俯视着面容扭曲的陈阳:「我不是说过吗?咱们是一家人,你怎么能背叛我呢?」
黄康半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抽出干净的手帕擦去陈阳脸颊的汗珠:「你看看,那个女人就这样走了,她根本不爱你。为了她值得吗?」
痛感麻痹了陈阳的大脑,反应变得异常迟钝,耳朵嗡嗡作响,眼睛被汗水刺得睁不开了。他只觉得黄康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味,他的意识朦胧,灵魂仿佛被吸走了,只剩下瘫软在地上的皮骨。
黄康满意一笑,拿走陈阳身上的手机,用他的指纹解锁。
夜里,手机屏幕一亮,照得黄康的脸森白可怖:「弟妹打电话过来了,啧,真是缘分啊,我刚想找她来着。」
陈阳的大脑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身体提不起力气,只得求饶:「你……你放过她,要杀就杀了我……」
黄康站了起来:「看来弟妹还是关心你的,我跟她好好聊聊吧。」
这是陈阳昏迷前,听到最后的一句话。
……
说到这里,陈阳早已经湿了眼眶,他哀求道:「素夙一定还活着对吧?你一定要救她!」陈阳想去抓苏仰的手,被孟雪诚挡下来了:「你放心,我们会尽力的。」
苏仰问:「你说你给黄康送过消毒药水去里巷,具体地点呢?」
陈阳的脸色白得绝望:「他让我把东西放到商场的二楼楼梯。」说到这里陈阳顿了一顿,皱着眉说:「他说一定要放在二楼,还强调了好几次。他这个人有强迫症,诊所里那些药品药水全都是有规律地摆在一起,远看连相隔的距离都是一模一样的。」
「知道了。」苏仰起身,离开前小声说了句:「好好休息。」
离开病房后,苏仰平稳的表情慢慢褪去,语气有些急促:「听完陈阳的话,我觉得我的侧写可能出现了错误。」他把文件夹递给孟雪诚:「我之前说过凶手是个极为冷静的人,所以他才能在杀人后清洗尸体,再给尸体涂口红穿鞋子。但是根据陈阳的话,黄康是个患有严重强迫症的患者,有些强迫症的患者看到地板上的地砖歪了一格都觉得心痒难耐,想要纠正它原来的位置。黄康这种程度的患者,不可能接受尸体的创口被缝合得歪歪曲曲,何况他还是个医学生。」
孟雪诚带着几分猜测说:「人格分裂?」
「这是其中一种可能。」
「其中一种?剩下的还有多少种?」如果是一些更加复杂的情况,那么将会增加他们破案的难度。不过苏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他有强迫症对你们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因为他不会对李素夙下手,或者说他下不了手。因为李素夙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女人,对于一个病态的强迫症患者来说,他无法忍受一点点的偏差。他行凶的对象都是温柔的,拥有他母亲那种和蔼亲近的气息。李素夙倔强、直率,并不是黄康想要的那种人。我敢保证,目前为止,李素夙都是安全的。」
孟雪诚眯了眯眼:「是我们。」
苏仰这番话虽然有道理,但是孟雪诚依然不敢放松,毕竟黄康本质上是个疯子,如果是个人格分裂的疯子,那他的行为就不能用常人的逻辑去理解,抓紧时间比什么都重要。傅文叶抱着三瓶饮料回来,分给苏仰跟孟雪诚,问了一下他们的进度。
傅文叶翻了翻苏仰刚才写下的笔记,问:「我们什么时候去里巷找黄康?」
孟雪诚卷起文件夹敲在傅文叶的脑门上:「里巷那么大,你给我挨家挨户搜吗?」
傅文叶捂着自己的脑袋,委屈巴巴:「那怎么办啊……那个地方基本没有固定的住户,都是短期租客,资料都不好找。」
「白长那么大个脑袋。」孟雪诚又戳了戳傅文叶的后脑勺:「你还记得林梓青小时候住在哪儿吗?」
傅文叶拍开他的手:「记得啊,我不是还跟你说了,林梓青以前住的那栋楼被拆了,现在变成了一家超市!」
孟雪诚抬手吓唬他,傅文叶立刻抱着脑袋:「你文明一点好吗?就知道打我!」
孟雪诚放下手:「你聪明点行吗?林梓青肯定比我们任何人都熟悉里,问谁都不如问她。」
傅文叶的脑子彻底转不过来了,孟雪诚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进去了,可一个字也没听明白。林梓青熟悉里巷,跟供出黄康显然是两件事,而且他不认为林梓青会将地址说出来。
这时,苏仰慢步走远,找了一个正在值班的护士谈话。
傅文叶问:「林梓青又不会告诉我们,为什么还要去问她啊?」
孟雪诚盯着苏仰颀长的身影,心中突然绽放出奇异的情绪,自言自语一般悠悠道:「你不要小看苏仰。」
傅文叶狐疑地看了看孟雪诚,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有些封尘已久的记忆在孟雪诚心里散发开,宛如一个被戳破的水球,一次性倾泻而出。
……
护士长冷淡地跟苏仰说:「今天时间太晚了,最多给你们半小时,半小时后必须离开病房。」
苏仰轻声道谢,医院有医院的规矩,合情合理。苏仰刚回头,孟雪诚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大步跟了上去,傅文叶呆滞了数秒,才追上他们的脚步。三人在林梓青的病房门口停下,一个年轻的小护士站在边上等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孟雪诚说:「等会儿麻烦你跟着我们进去。」他看向苏仰:「苏医生有没有别的安排?」
「没有,进去吧。」苏仰抬手敲门,听到林梓青的回应便推门进去。
苏仰再次换上那副公式般的微笑:「不好意思,又来打扰林小姐了。」
林梓青说:「没关系。」
苏仰摊开手里的笔记本:「中午我给林小姐讲了一个故事,林小姐是不是应该礼尚往来?」
林梓青露出一个牵强的笑意:「那你们想听什么故事?」
苏仰目光如水,温柔地看着她,然而语气却有着截然相反的压迫力:「关于你的故事。但是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件事,我们调查过你和你的母亲,所以请你不要撒谎。」
林梓青困惑地问:「既然你们已经调查过了,为什么还来问我?」
孟雪诚的声音插了进来:「请林小姐配合,早点结束你也可以早点休息。」
林梓青靠在床上,慢慢敛去笑意,良久后她略带沙哑的声音慢慢传来。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她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从出生起就跟着妈妈生活。家里没有钱,妈妈没读过什么书,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小女孩只知道妈妈的脾气一直不好,情绪忽高忽低,经常把小女孩当出气筒,一不高兴就打她。小女孩只能一个人哭,没有人可以帮她。有时候妈妈还会带一些奇奇怪怪的男人回家,那时候小女孩不懂事,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的眼神放空,没有丝毫的感情,像是在讲述一个普通的故事。
「后来小女孩长大了,也知道了妈妈的真实职业……好听点,叫性工作者,难听点,叫妓|女。在小女孩十二岁的时候,妈妈再一次怀孕了。妈妈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因为这个孩子的父亲好像是本地的商人,家里有点钱,她想着要是能嫁给这个商人,就能过上好日子了。」林梓青忽然笑了笑:「可见她是多么愚蠢,如果真的是个有身份的商人,怎么会去这种地方嫖|娼?妈妈怀孕这段时间,没有办法继续做生意,开销越来越多,钱越来越不够用,就连房租都拖了好几个月。某天早晨,小女孩起床的时候意外发现床上放着一条新的裙子,妈妈对她很是温柔,给她倒了一杯牛奶,还让她赶紧穿上试试合不合身。小女孩二话不说就把裙子给穿上了,只是她不知道,她的妈妈居然会亲手将她推进深渊……」
林梓青深深吸了一口气,略带颤抖继续说:「妈妈让小女孩在家里乖乖等她,她到楼下买点菜很快就回来。小女孩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她的妈妈挺着肚子走在街上,不知不觉小女孩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她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那个男人的眼神恐怖极了,他一步一步靠近小女孩,最后抓着小女孩的脚腕。小女孩开始哭着叫妈妈,妈妈明明就在不远的地方,可她根本没有理会小女孩,直接把门关上了。无论小女孩怎么挣扎,尖叫,求饶,妈妈始终没有再看她一眼。」
「她就在门外,她很清楚里面发生着什么。那是她的女儿,明明是她的女儿!」林梓青眼里的恨意几乎都要冲破眼眶,她用力拉出一个讽刺的笑意,脆弱地挂在唇边:「后来这个妈妈死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死了,可能这就是报应。」
护士被她歇斯底里的声音吓到了,一直往后退,站在门边远远地看着她。
苏仰没有多余的表情:「邻居呢?没人帮忙吗?」
林梓青:「住在那个地方的全是一些低贱的人,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不会去关心,也没必要去关心。」
苏仰抬眼问她:「那黄康呢?黄康关心你吗?」
林梓青的眼神开始飘忽,瞥见坐在角落的孟雪诚,但是对方并没有理会自己,她只得把目光转去别的地方。片刻后才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也不知道……」
苏仰眼神微微闪动,将话题带回小女孩身上:「小女孩有没有想过,自己或许不是无意间睡着的,而是妈妈在牛奶里加了安眠药呢?」
林梓青眼神空洞,宛若没有灵魂的木偶,只有嘴巴缓缓活动着:「谁知道呢?或许吧。」
「小女孩一个人坐在窗边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林梓青陷入了一片虚妄:「看见马路……看见车子……」
病房内一片寂静,苏仰合上笔记本说:「谢谢林小姐的故事了,我们先走了。」
……
苏仰认真地看着手上的资料,孟雪诚靠了过去,问道:「你这样直接问她坐在窗边看见了什么,目的也太明显了吧?」
苏仰:「我们可以来做一个实验。」
「嗯?」孟雪诚问:「什么实验?」
苏仰一边在笔记本上写字一边说:「等下我会问你一个问题,你不要思考,直接撒谎就可以了。」
孟雪诚了解:「可以,你问吧。」
苏仰写字的手忽然停下,站直看向孟雪诚。
孟雪诚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着苏仰。对方的睫毛卷翘分明,灯光的照耀下,在眼睛下方形成了一层薄薄的阴影。孟雪诚觉得苏仰的眼睛特别干净,像是澄澈见底的湖水一样,湖面倒影着碎光,什么时候都波澜不惊。
苏仰问他:「就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你脑子里第一个想起的人是谁?」
孟雪诚咽了咽口水,随口胡诌:「江玄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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