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慕安然头也没回。
她不想看霍彦朗,一直提着自己的小包,而霍彦朗也没说话。
这算是告别了吧?
告诉他,她过两天就回澳大利亚了。
曾经她没有和他告别就走了,现在却是正儿八经地说了。
霍彦朗一直没有出声也没关系,慕安然转过头来,站在人行道上朝他挥了挥手:“霍总,再见。”
她在心里说,再见。
慕安然慢慢沿着人行道离去,霍彦朗看得出来,她是故意让他停在这里的。
她走进了前面的那家酒店,可是她真的住在这里吗?不一定。
霍彦朗凝摄着深邃的眼睛,看穿但不说穿。
突然,电话响起。
“霍总。”电话那头传来薛北谦的声音。
这三年来,他把薛北谦提升成擎恒的副总,柳珩依旧挂职在擎恒集团,但是不再入股,擎恒的大大小小事情几乎都是薛北谦协助他处理,而柳珩去安朗科技做执行总裁。
电话里薛北谦喊完这声霍总就沉默了一下,明显是在等霍彦朗开口。
“嗯。”霍彦朗盯着慕安然从容离开的背影出声。
薛北谦在电话那头皱起了眉头,听出了霍彦朗话里的不对劲。
薛北谦道:“霍总,合同签好了。”
“嗯。”还是依旧冷沉。
薛北谦觉得似乎回到了曾经最难熬的那段日子,霍彦朗一句话都不说,每天除了正常的到擎恒集团报道,其它时间全守着香江,一个人一天又一天站在江边看着那条死寂沉沉的江,从冬天看到春天。
慕安然死的时候正是春节前几天,霍彦朗最伤心的那段日子,婚纱照的成品图终于从希腊传了回来,照片发到霍彦朗眼前的时候是国内大年二十八,薛北谦还记得自己去拿这些东西的时候,甚至不敢让霍彦朗看一眼。结果那一年霍彦朗从大年三十到大年初四都在江边枯站着,什么话也不说,一支烟接一支烟地抽。
后来实在耽搁不下去了,必须去霍家拜年,陪霍老爷子吃一顿饭,霍彦朗这才离开香江,但也在过后不久花了极高的价钱在香江边买了一套独立院落,之后就住了下来,一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住到了现在。
薛北谦听霍彦朗的声音,似乎对生意上的事情不感兴趣,不过正好,他这一通电话也不是刻意来请示霍彦朗公事的,犹豫了一下,薛北谦问道:“霍总在忙?”
“还好。”霍彦朗捏着电话,一直看着前方那个小小的人影。
慕安然拎着包,走得很干脆,但是停在酒店门前有些犹豫,她似乎踌躇了一下,背脊也跟着有些僵硬,深呼吸两口气才抬动了脚步,走了进去。
“现在不忙了。”霍彦朗幽沉地说。
薛北谦在那头果断皱起了眉头,想了一下:“见到人了吗?”
霍彦朗为什么会临时改变行程,然后留在了a市,除了他所猜到的原因,没有任何别的可能。
留下来只是为了找到那个女人,确定她。
“是慕小姐吗?”
电话那这头是很冗长的沉默。
过了很久,薛北谦才听到霍彦朗沉沉的笑声,这笑声是真的很低沉,但也特别动听。
薛北谦好一阵恍惚,他好久都没有听到霍彦朗这样笑过了。
薛北谦也被带的出了神,“真的是慕小姐?”
“不是。”霍彦朗沉了声。
“那是?”薛北谦被说得一头雾水。
“是或者不是,已经不再重要了。”
薛北谦开始觉得自己越来越听不懂了。
接下来的电话没什么重要内容,薛北谦适当地跳转了话题,说了一些签约的事情。对方见到霍彦朗没来,嘴上没说什么,心里终归不太痛快,好在薛北谦现在也算得上是一个管事的人,而且学历和霍彦朗差不多,同一个法国大学毕业,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学。
这些年他在霍彦朗手下做事也学了不少东西,总之妥善地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了。
霍彦朗叮嘱了一些事情,霍彦朗也都认真在听,这通电话还不到两分钟就结束了,霍彦朗的笑容也沉了下来。
是或者不是,这个问题答案的真正含义究竟是什么,或许他也还棱模两可着。
这世上的事情,又何必追究得那么辛苦。
霍彦朗感受着指尖残留的触觉,她的皮肤很光滑,却隐约可以察觉到用药的痕迹,仔细再回忆一遍,也并不是一点异样都没有。
回来了,是吗?
她问他,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她其实还是在乎着他,是吗?倘若真的无法面对当年的事情,她也不会再回来。
真正恨一个人到骨子里,连那万分之一见他的可能也不愿尝试,她口口声声说她不是慕安然,可她却又忍不住看着窗外擦眼泪。
霍彦朗靠着车,一直盯着慕安然离开的方向。
在酒店里,前台小姐盯着慕安然看。
“小姐,请问要住宿吗?”
“不,不用”
她其实已经预定好了房间,就在她这次回a市的另一个目的地旁边,她回国前答应了佟大哥的,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一定会把一笔生意带回去。
这些年她在墨尔本都是依靠佟励生活,佟励告诉他,当年他出来留学的时候慕方良给了他一笔钱,后来他一边念大学,一边用这笔钱租了一个大农场。澳大利亚有几大产业支柱,最出名的便是农牧业,佟励借着在国内学到的商业知识把农场经营起来,积攒了第一笔原始资金之后又开始着手开发自己的品牌,很快成立的公司就走上了正轨。
那时正是慕家出事的时候,后来慕方良葬礼上他把她带了回去,为了照顾好她,也为了让她不要太自责,佟励几乎帮着切断了她和国内的任何联系,连中文字她都接触不到,也不让登陆任何网页,看任何国内新闻。
等她心情平复好了之后,佟励知道她胎心太弱,又有些体寒,从水里出来那次差些流产,后来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胎儿,之后他就一直想办法帮她调节身体。那阵子因为太痛苦了,她甚至可以一两个月都不说一句话,再等佟励回过神来,她心理就出现了问题。
她怕唯一的宝宝保不住,因为那是她和霍彦朗唯一的联系了。
她既难受,可又舍不得。
三个字,“舍不得”透出了她的所有心思。
爱情大约就是又爱又恨,又想又盼吧。
她不恨霍彦朗,但是她恨自己
慕安然盯着前台小姐,前台小姐彻底惊慌失措起来,“小姐!小姐你这么了?”
对方抽了几张纸巾给她,忙不迭地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事,和你没关系。”慕安然也不拒绝对方的好意,拿了纸巾擦了擦鼻子。
她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
“我借你这儿坐一会好吗?”
“好!小姐您坐在大堂吧,我给您倒一杯水。”
把水倒上来之后,前台小姐没敢再来打扰慕安然。
慕安然静静地坐着,盯着杯里的水又出了神。后来她的日子过得多艰难,她都已经渐渐淡忘了,只知道生今颐的时候疼了整整一天,难产了20几个小时才生出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害怕见到今颐,一看见今颐就会哭。
后来佟励把今颐带过去了,她又开始患得患失,今颐是她唯一的依盼,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她夜里做梦都是霍彦朗,霍彦朗跳下水里来找她。
告诉她,除非她死了,否则她这辈子都要和他在一起。
今颐是他的,他也要夺走
黑暗里她哭得不像话,那阵子她患得患失,几乎要活不下去了。再之后,佟励找人带着今颐,提出了一个主意,他帮着她带今颐,她好好养病。
再后来,今颐牙牙学语,开始叫佟励粑粑,而叫她然然阿姨。
慕安然抽了抽鼻子,她一直以然然阿姨的身份陪伴着今颐,她总私心觉得割舍了今颐与过去的关系,她就能健康成长,不用再背负上一代的罪恶。
她只希望今颐作为一个上天的礼物,无忧无虑的成长着。
霍彦朗在酒店外看着腕表,时间过去了半小时,景子衿已经进去了这么长时间,她一直没有出来。
她是真的住在里面,而不是为了躲他?
他心里已90%确定她是慕安然,只有10%的疑虑,对于他来说,成功率大于80%的事情几乎可以等同于100%,所以景子衿就是慕安然。
安然,霍彦朗默念这一个名字。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动作,慕安然也在看手机上的时间。
她匆匆进来只是为了逃开他,不能再纠缠了,哪怕真的很想见面,她实在不想再重蹈覆辙,也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于是提前下车。
半小时过去了,他应该离开了吧?
慕安然喝完面前的水,朝着柜台小姐微笑:“谢谢您的水。”
柜台小姐看着慕安然,眼里有些惊艳,蓦地笑开:“不用客气!虽然您不在这里住宿,但还是非常欢迎你过来。”
慕安然从酒店里出来,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霍彦朗刚刚停车的地方。
那辆惹人注目的豪车已经开走了,她松了一口气,可同时心里也空落落的。
慕安然站在人行道上,看着头顶的法国梧桐,又是一年炎夏。
城市璀璨的灯火下,慕安然静静站着,马路对面不起眼的另一棵树下,霍彦朗清寂地站着,幽深的眸里倒映出她落寞的身影,两个人彼此舌尖都有些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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