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模糊的视线,陆清容隐约能够看到陆亦铎略微下垂的眼角周围,已经生出些许细小的皱纹。
与十二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相比,变得有些不同。
岁月变迁导致的容貌变化,再加上这十数年的相处,面前这张脸早已和前世父亲的样子渐渐重合,难分彼此。
看到陆亦铎表情严肃而专注地等着她的回答。
“是我自己同意的。”陆清容如是说。
见陆亦铎面色有些阴沉,她又补充了一句:“没有人强迫我。”
陆亦铎有些犹豫地还想再次开口。
陆清容却抢在了前面。
“父亲!靖远侯府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勋贵世家,地位超然,说起来可比大姐的夫家还要高上几分,更何况您和靖远侯又是能说上话的,也不怕我以后被欺负了去。”
陆清容说得一派轻松。
陆亦铎心里却根本就不信。她要真是这么想,就不会用“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做开头了。
“和靖远侯说得上话又有何用?现在侯府里的情况,想必也不用我跟你多说吧?”
听到陆亦铎语气之中略显凝重,陆清容也正色了许多。
“侯府的情况也好,世子的名声也罢,我多少都是听说过一些的。”陆清容缓缓说道:“只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无非是那些无关之人口口相传罢了,谁又能真正了解其中的内情?就好像咱们家一样,外面的人肯定都以为我在陆府就是个拖油瓶一般的存在,又有谁能想到您为了我的亲事连自己的前程都不顾了?”
陆亦铎闻言不禁怔在那里。
陆清容却是不打算就此罢休,有些话如果此刻不说,也不知道以后是不是还有机会。
“父亲,前年靖远侯府来提亲您和母亲都不同意的事,我也听母亲说了。您的意思我明白,就是不希望我日后受委屈。可您现在只是觉得靖远侯府不是个好去处,若真的悔了婚,之后又当何如?即使您为此与侯府彻底撕破了脸,我也未必就能得到好归宿。如今两家定亲之事早已传遍京城,恐怕无论是以靖远侯府在大齐朝的威名,亦或是在京城的势力,日后我的亲事都会是难上加难!”
陆亦铎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而且她说得没错,他是回来之前才刚刚听到的这件事,当时只想着靖远侯府如何不合适,也知道若是悔婚必定会得罪侯府进而影响到自己的前程,他对此倒不甚在意,却没有考虑到受影响的不只是自己,同样还有陆清容。
到底怎样做才是对女儿最好,他一时也开始动摇,变得有些举棋不定。
陆清容同样看出了他的犹豫,继而说道:“世事本就难料,姻缘自有天定。兜转了两年,最后还是与靖远侯府定了亲,这又何尝不是命运使然,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下定这个决心的,您莫要泼了我的冷水才是!再者说,您总不能一辈子把我护在身后,无论嫁去那里,总是要我自己独自去面对。若是做得不好,即使嫁到低门小户,一样会受欺负,反之,即使高嫁去了侯府,也是不会受委屈的。您可是不相信女儿?”
说到最后,陆清容已经变了一副天真自傲的模样,眨着一双杏眼,调皮地望着陆亦铎。
陆亦铎见了,也很难再维持刚才的严肃。
陆清容的行事,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这十几年里,自己亲眼看着她一天天长大,虽说她一向不喜欢在兄弟姐妹之中拔尖,但只要留心便不难发现,她在各个方面都不比谁差。而且无论是几个姐姐,还是这两年陆府的太夫人和耿氏等人,都从不曾对她有过什么微词。
难道真的是自己关心则乱,过于紧张了?
“谁说不能一辈子把你护在身后的?你必须保证,日后若是受了委屈,决不许瞒着我们!”陆亦铎故作严厉地说道。
陆清容一听这话,也终于放下心来,连忙举起手臂,做出对天起誓的模样:“我保证!若是受了委屈,定然找您去帮我出头。”
她和父亲讲话一向无所顾忌,此时还打趣着说道:“那个靖远侯世子一副脸色煞白、体弱多病的模样,定是打不过您的!”
话音刚落,陆清容自己就意识到有些不对。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陆亦铎果然一下就抓住了这话的漏洞。
“啊?”陆清容心中暗道不好,却也并不慌乱,“我怎么会见过他?我这都是听女学里的同学讲的……”
陆亦铎倒是信了她这说法,只是想到蒋轩的病,心里又难免有些沉重。
陆清容正想要把话题岔开,门外有个小厮匆忙而入。
“大老爷,会试放榜了。”
父女二人立刻都被这话吸引了注意。
要搁在往年,这会儿殿试都已经开始了。今年因为科场舞弊一案延误了时间,皇上又对后面的批卷事宜格外关注,故而时间拖得尤其长。
“大少爷可有上榜?”陆亦铎不紧不慢地问道。
那小厮从进门之后就一直垂首而立,闻言也不曾抬头,只低声应道:“大少爷……落了榜。”
“知道了。”陆亦铎十分平静,“你先下去吧。”
那小厮并未马上离去,而是犹豫了片刻,又接着说道:“狄家大姑爷考中了第五名。”
陆亦铎这才想起,他居然把狄谦给忘了,连忙吩咐道:“你去知会管家一声,让他备份贺礼,给狄家送去。”
小厮应声而去。
陆清容见父亲的神色并无异样,便也没有出声。
陆呈杰十分年轻,又有举人的功名在身,已经非常了不起了。父亲和舅舅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都还不是进士呢。
而且如今情况又有些特殊,陆亦铎的事情刚过,若是此时让他中了进士,也未必就能有什么好去处。
想到这里,陆清容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
当时陆呈杰刚从考场回来的时候,就一副没信心上榜的模样,难道是……
陆亦铎同样有此疑惑。
一早在正院见到陆呈杰的时候,就有问到他关于会试之事,当时陆呈杰十分反常地说了些自己学问尚不扎实,过早考中未必是件好事云云,这不禁让陆亦铎感到有些蹊跷。
书房内突然变得安静,父女二人都各自琢磨着心事。
突然又有小厮进来禀告,陆芳玉来了。此刻正在紫藤阁等着陆清容。
陆清容这才辞过了父亲,急忙回到紫藤阁。
此时绿竹正服侍着陆芳玉坐在厅堂中喝茶,今日她穿着件浅紫色绣竹纹鸡心领褙子,藕荷色综裙,头发挽成堕马髻,别着支赤金镶蓝石的花簪,与以前住在紫藤阁时相比,变得丰腴了许多,却是娴静依旧。
“大姐,你怎么来了?这么着急听我们给你贺喜啊!”陆清容一进来就打趣道。
“对呀。”陆芳玉放下了手中的青瓷茶杯,顺着她的话道:“我倒是听听你打算怎么给我贺喜。”
陆清容很少见到大姐如此促狭的模样,也笑着开了口:“恭喜大姐现在变成了贡士夫人,而且很快就要变成进士夫人了!不对不对,姐夫会试考了第五名,殿试之后位列三甲也不是不可能的!”
陆芳玉忍不住扑哧一笑:“净瞎说,哪有贡士夫人这么个名号!”
陆清容呵呵一笑,等着听陆芳玉继续往下说。
“今日是你的生辰,晚上的家宴我是赶不上了,今日狄府也要摆宴庆祝,所以我就提前过来给你添妆了。”陆芳玉笑着表明来意。
“添妆?这么早啊?还有三天呢!”
“嫁妆本就是要提前一天送过去的,我今天过来也不算太早了。祖母和二婶不是也打算今日给你添妆吗,你不知道?”
陆清容的确不知道。
太夫人也是今早派人告知陆芳玉之前刚刚决定的。
原本今日只是生日宴,要等到明天才为她添妆,最后是被耿氏劝说“借着今日全家团聚的好日子,不如一并办了”方才临时改了主意。
耿氏有着自己的心思。给陆清容的添妆她早已经准备好了,但如果今日只是生辰宴,那就要另外多出一份礼,这可有些不太划算。
陆清容和陆芳玉自然想不到这些。
接过陆芳玉送来的一尊和田玉浮雕竹纹镇纸,陆清容十分喜欢,不由笑道:“这恐怕是我收到的最为文雅的一份添妆了!”
陆芳玉见今日陆清容与往常很是不同,变得开朗许多,心里多少也踏实了些。
姐妹二人又说笑了一会儿,陆芳玉才匆匆回了狄府。
待到晚上的生辰宴,陆清容果然没再收到如此文雅的添妆。
太夫人送的是一套南珠头面,上面每颗珠子都有近拇指大小,让一旁的陆蔓玉看得眼睛都直了。
舅母顾氏也特地来到陆府,送了一套赤金如意头面,外加一对实心赤金镯子。
看着盘子里金晃晃的一堆,陆清容开始还有些纳闷,这可不大像是舅母的风格。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舅母的良苦用心,古玩字画也好,珍珠翡翠也罢,无非都是附庸风雅、装饰点缀之物,只有这赤金的物件,遇到难处之时可以直接当做银钱……
而耿氏这次出手竟也格外阔绰,送了座糯米种翡翠送子观音摆件给她。
陆清容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忘记,尹屏茹看到那座送子观音之时,突然变得一脸凝重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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