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宁郡主亲临婚宴,送来大礼,给足了秦、谢两家面子。待那位郡主殿下落座,宴席才方开始。
婚宴酒席上的菜色极为丰富,打头是冷盘的鸭舌、杏仁、猪肚、海参、糖藕、蜜枣、红虾,而后是热盘的翡翠鸭、金玉蹄髈、东坡肉、青石斑、蒸蟹、鲍鱼、黄鳝、牛肉、五香鸡,伴一并绿色小菜,最后又呈上琳琅满目的果盘放在正中。
谢欢见锦绣只拣鱼吃,旁的几乎没动筷子,拧眉道:“你这小瘦身板,不吃肉能长个么,光吃鱼怎么行?”语罢扬起筷子,从那一大盆颤巍巍的东坡肉里夹出一大块不由分说放她碗里。
锦绣看着眼前这块肥瘦相间、气势磅礴的大红肉,背后冒出了一点冷汗。
这么大一块,落到碗里,起码得吃掉一半,不然太失礼了。
她吃了一口,感觉那肉肥而不腻,还有一阵桂花味的清甜,还挺好吃的。谢欢看着她道:“还可以吧?秦二姐说今天这婚宴她家请了澜沧楼的大厨掌勺,味道没的说。”
锦绣点头:“是不错。”然后一鼓作气,一连吃了好几口,等到觉得腻得不行就拿起茶杯含一口绿茶在嘴里去油腻。
这么来回数次,这大得快要爬出碗的东坡肉总算是没了一小半。
锦绣暗吁一口气,默默给自己加油打气。
坐在对面的秦慎林早就看到她在那儿埋头吃肉,把一张小嘴吃得红艳艳、油亮亮的,两眼盯着那块大肉不动分毫,样子还真有几分可笑。
秦慎林:“谢欢,你看林家表妹,都快被你这肉噎死了。”
桌上的人都朝锦绣看过来,果然见她对着块巨大的红肉一脸的烦愁,不由纷纷笑起来,谢欢也给逗乐了,她一向见惯锦绣文文静静的样儿,还没有见过这种窘态,于是心情很好地伸手去捏锦绣给油肉塞满的腮帮子:“傻妞。”
锦绣瞪她一眼,心说还不是怨你。
旁边这一桌听到她们那儿的欢笑声也都望过去,将这一幕瞧了个分明。
“谢四姑娘旁边那位是什么人,怎么先前没有见过?”
“我也不认得,许是谢家的远亲呢,模样生得倒好。”
一桌子妇人窸窸窣窣地聊起来。
酒席吃罢,众人便散了,各自打道回府。上马车前,锦绣又看到那承宁郡主浩浩荡荡的仪仗出现在前头。
轿帘用两层轻纱制成,隐隐约约可见出一个柔美的轮廓。
在数丈之外,队伍停下,承宁郡主下轿。与此同时,从旁边的门里走出一人,那人走到承宁郡主跟前,高大身影愈发显得郡主娇小可人。
是谢毓。
他们相对着说话,承宁郡主双眸如水,谢毓背对着这边,远远看去,是一幅极和谐的画面。
锦绣回过头,搭上丫鬟的手,登上马车。
……
谢覃大婚后第二日,定国公府来了一位稀客——首辅徐家的大奶奶。
朝夕阁内,秦氏、柳氏都在,还有一位样貌清秀的妇人坐在一边,三个人正说着话呢,听到她来,都抬眼望去。秦氏淡淡瞧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倒是那位徐大奶奶,刚才还和人有说有笑的,一见她来就把脸给落了,一脸的愁相。
锦绣秀眉轻蹙,进屋给三人一一行礼,徐大奶奶搂过她的手就抹起眼泪:“真是个齐整孩子,可惜我们家子歇没这个福分……”
锦绣任由她搂着,不知如何是好。秦氏笑:“夫人别这样,吓着孩子,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
徐大奶奶从袖子底下拿出个盒子,盒子里是一块半圆形的红玉:“林姑娘,这东西你可认得?”
锦绣摇头。
徐大奶奶:“这是当年徐家和林家的定亲信物,原来是一块完整的,徐家半块,林家半块,是咱们两家的大老爷十多年前就结下的约定,要让两个孙儿结亲。”徐大奶奶打量她神情,暗松一口气道:“今儿我来,实在是被逼无奈,咱们两家这亲,怕是结不成了。”
秦氏:“这是怎么回事?”柳氏也看过来。
徐大奶奶泪眼婆娑地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通。
当年徐、林两家定下婚约,实际上是徐首辅的意思。首辅在三十出头的时候还不是首辅,那年夏天他奉命到长江一带治理下游洪水,带领手下疏通河道的时候不小心给浪头一打,冲了出去。水流太急,眨眼功夫就没了踪影。结果他漂到南山镇的时候,给行商路上的林家老爷救上了岸。林老爷没要徐首辅报答,徐首辅却是大难不死、铭记在心,于是就有了这么一桩结亲的事。若非如此,世代簪缨的徐家如何看得上一个商户出身的新贵林家呢?
至于眼下,这位徐大公子要和林锦绣退婚,则是因为徐子歇是个痴人,平生没别的追求,就喜欢绘画书法,对宗师许修远尤其崇慕,一心想拜其为师。上个月,许宗师终于答应让他做入门弟子,跟着自己研习画艺。徐大奶奶明里暗里的意思是,徐子歇这趟去常山学艺,没个三年五载是回不来的,林锦绣如今十三,四五年后都十七八了,哪里等得起?
“我们也是没法子,那孩子别的都好,就是碰上这事儿,打死劝不动,但是林家于我们有恩,这样耗着人家姑娘肯定不行。”
秦氏算是听明白了:“这事儿还是得长辈做主,林丫头毕竟还小,她父母也都不在,这……”
“林姑娘的处境我也晓得,既然姑娘现在人就在国公府,不若秦夫人来做这一回主,左右你也是林丫头的大伯母。”
秦氏看向锦绣,锦绣便道:“锦绣全听大伯母的安排。”
秦氏点点头,看她的眼色这才略微缓和一些,转头与柳氏对了一眼道:“这么看,这婚事还是退了的好,免得耽误林丫头后半辈子。”
本朝女子,往往十四岁定亲,十五岁成亲,等到十七八岁还未出嫁,那是极大的不妥,毕竟,不是谁都能和承宁郡主相提并论。秦氏瞥了一眼锦绣,暗道:既然谢毓已经定了要纳她,如今这门婚事推了就再好不过,她顺手推舟倒也无妨。先前千方百计想让林锦绣进侯府做自己女儿的挡箭牌,哪知这女孩儿表面看来清清白白,实际上早与谢毓暗通款曲了呢!想到此处,眼底浮现出一丝讥诮。
两边达成共识,这婚事也就退了。至于应该在林家的那半块玉,既然锦绣不清楚,而国公夫人又发了话,那没拿回来也不要紧。徐大奶奶事情办成,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国公府。
先是一桩婚事从天而降砸到头上,又是突如其来的退婚,这一趟出去,她在短短一刻钟内经历了大悲大喜。虽然锦绣心里觉得能够退婚更好,但是想到徐家这种无异于背信弃义的行为,心里头还是有那么一点膈应。
若是真心想结这门婚事,徐家那些事都不是理由,恐怕是看她一介孤女,无所依附,因而瞧不上吧。
如锦绣所想,徐家大奶奶盘算的,是自家儿子未来要娶一位高门贵女进门,毕竟人人都爱锦上添花,极少数才会雪中送炭。然而她此时来退婚,倒也不是偶然,皆因前日谢覃大婚时,徐大奶奶坐在锦绣隔壁那一桌,当时便在打量她。她见锦绣姿容太美,又是一介孤女,一方面恐自家儿子为美色所迷、鬼迷心窍,另一方面又怕这出身不好却容貌极好的女子是个不安分的,最介意的,还是林锦绣在定国公府不尴不尬的身份。说说是位表姑娘,定国公府的老太爷、老太爷却都已经不在人世,林家也没什么人,她这美貌又不能当饭吃。纳妾还好说,娶为正妻是万万不能的。
思来想去,这么婚事要是真的结成,自己的儿子可亏大了,退婚是势在必行。因而,在徐首辅和徐大公子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徐大奶奶用了几下嘴皮子,就将这门横在她心头许久的婚事给退了。
不过,此事于锦绣而言,到底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异曲,隔日她便忘得一干二净了。
……
六月,梅雨连绵数日,屋内外都散发着一股潮意。总算等到这日天气放晴,日头正好,青山院的几人便忙着把屋里头的棉被、书、衣服都拿出来晒一晒。
“姑娘,你的书发霉了……”青凤苦着张脸,平日锦绣的书本画册都是叫她照料的,她看前几日那样阴雨连绵,特意长了个心眼,每天早晚都把书拿出来用团扇扇上几回,哪晓得还是长花了。
锦绣上前一看,枯黄的纸张角落确是泛出了点点霉斑,但看青凤这样惨兮兮的可怜模样,便笑道:“没事,天气太坏的缘故,不是你的错,咱们的被褥和衣服更要紧,书暂且放着。”青凤忙应好。
几个人合力在院子里架起两根长竿,将被子、衣物尽数晒了。而后才将书啊画啊的都展开放在桌上、凳上、秋千上。这一眼看过去,小小的院落里堆满了东西,蔚为壮观。
谢欢踏进院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你们干嘛呢,抄家呀?”
锦绣听到她的声音,笑着掀起白色的床单走出去,脚步却生生顿住。
在谢欢身后,还有一人。
那人的目光在这院子里慢悠悠掠过,最后落在她还未来得及敛去的笑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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