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逆光站着,却依旧能看清楚里面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
那姿势,可绝不是朋友会有的。
陆锋感觉着怀中刚才已经软和下来的身子猛的绷紧,抬头时,就见到萧权泛着苍白的脸。
“放开!”
萧权低声道。
陆锋眼中微黯,紧抿着嘴唇松开了手。
萧权从地上站起身来之后,就直接看向百里长鸣。
百里长鸣有些尴尬道:“那什么,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你一路奔波,多谢了。先替他看诊,有什么等会儿再说。”
萧权让人扶着陆锋从地上起来,放在床榻上后,就直接走到了一旁,而百里长鸣好歹也跟萧权相处了几年,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挠了挠腿就直接上前对着陆锋说道:“陆将军,好久没见。”
陆锋抬头,凉飕飕的看了他一眼,虽然什么话都没说,可是那目光却跟刀子似的,剐的人头皮发麻。
百里长鸣被他看的有些心虚,轻咳了一声后,就顶着那凉飕飕的目光走到床边,一边将头顶的毛皮帽子摘下来,一边说道:
“我来的时候,大概知道了一些你的情况,不过伤处还要重新检查才行…”
“沈大夫,你替陆将军看过诊,他情况怎么样?”
沈大夫年龄大,什么事儿都见过,虽然有些惊奇陆锋和自家公子的事情,却也没放在脸上。
他听到百里长鸣的问话,旁边回道:“我之前替陆将军检查过,他身上的外伤虽然不轻,可想要治好不难,关键就是那些冻伤。”
“因为在受伤之后,没有及时医治,又在极寒雪地里耽搁的太久,导致伤势恶化,有些地方更是冻坏了筋骨……”
虽然没有直接说是哪里的筋骨,可是屋中众人却都是明白。
原本沉着脸的萧权忍不住将目光落在了陆锋腿上,而百里长鸣也收敛了脸上的玩笑之色,仔细替他检查起腿上的伤势来。
陆锋腿上的伤十分严重,明明已经修养了三天,可上面却没有半点好转。
沈大夫之前已经重新替他刮掉了伤口上面的脓液,进行了处理,可他受伤的那条腿依旧肿的吓人,腿上的伤口几乎横穿了上下,那混杂着伤药外翻的血肉,几乎露出了里面的骨头,看着十分恐怖。
萧权忍不住紧紧握着拳心,呼吸急促了几分。
陆锋一直都在看着他,当见到他脸上流露出的紧张和担心,原本跌入深渊的心情突然明朗起来,想起刚才萧权的松动,想起他那瞬间的迟疑。
明明身上疼的直冒冷汗,他却依旧忍不住心中雀跃。
“这里疼不疼?”
百里长鸣伸手碰着陆锋腿。
陆锋摇摇头。
“这里呢?”
“不疼。”
“这里?”
“……”
“这里?”
“唔……”
百里长鸣试了几处,陆锋一直摇头,他突然在他伤处下方用力动了一下。
陆锋顿时疼的闷哼出声,紧紧抓着被子时身子蜷了起来,咬着牙浑身发抖。
萧权神情一紧,连忙急声道:“他怎么样?”
百里长鸣扯着旁边的帕子擦了擦手,开口道:“他腿上虽然还有知觉,但是这刀伤本就断了筋脉,如今又入了寒气,成了冻伤,我以前没见过这种伤势,得想想怎么替他治才行。”
“不过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
萧权脸色微白,看着百里长鸣。
百里长鸣叹口气道:“意思就是,我没有全然的把握能够治好他的腿,寻常人如果像他这般,这腿早就已经废了,他是因为有内力支撑,才能扛到现在。”
“可就算如此,他腿上寒气也已经入骨,我能替他治好外伤,可是等伤好后,他可能再也无法下地。”
萧权心中沉了下来,扭头看向陆锋,就见到他脸上神色比他当初在雪山里找到他时,还要惨白。
百里长鸣替陆锋重新上了药后,就和萧权几人一起走了出去,等到了院子里,萧权伸手拦住了百里长鸣。
“百里,陆锋的腿,真的没办法吗?”
百里长鸣摇摇头。
“你是医谷谷主,你说过这世上没你百里长鸣治不好的病症!”
“我是大夫,不是神仙。”
百里长鸣看着萧权,见他眼里隐约的红色,沉声道:
“萧权,你我相交数年,你该知道我的为人,如果能治,我定不会瞒着你。陆锋的腿伤本就入骨,那寒气入体,如果不是救的及时,他这条命都未必保得住,如今能保住一条性命,已经是万幸。”
“他的腿,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不可能……”
萧权紧紧抓着掌心,眼底泛红:“陆锋是将军,他是戍边大将,他还要领兵打仗,还要驱逐戎边,他还要成为一代名将……他怎么能站不起来…他站不起来,将来怎么办……”
百里长鸣看着神情慌乱的萧权,看着他完全失了往日镇定,忍不住眉心微皱。
这几年,萧权虽然从来没有提起过过去,更没提起过陆锋,可是百里长鸣依旧有些察觉到,眼前的这个萧权,或许并不只是萧权,他和冯乔能够毫无隐瞒,他手中握着的那些势力,他和陆锋之间那种奇怪的氛围……
想起刚才两人拥抱的模样,百里长鸣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几年前,陆锋从望长崖上,将萧权带回陆家之后,萧权受伤的那一次。
百里长鸣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
萧权猛的抬起头来,急声道:“什么办法?!”
百里长鸣抿了抿嘴唇:“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帝心草吗?”
萧权怔了怔:“你是说,之前那本古籍上记载的帝心草?”
之前他和百里长鸣交好,百里长鸣喜好医书古籍,再加上他为了谢谢百里长鸣救冯乔母女的恩情,便让徐忠派手下的人四处替他收集医术古籍,还有一些奇花异草。
他记得当时百里长鸣曾经跟他念叨过帝心草这名字,说是早已经失传,从未有人见过实物。
百里长鸣点点头:“据那本古籍记载,帝心草生长于地火旺盛之处,以火焰为食,地气为根,是天下火性药草之最,也是堪比北境雪族千年雪玉髓的圣物。”
“陆锋腿里的寒气已经侵入骨髓筋脉,想要彻底驱除,怕也只有帝心草才能做到。”
“我手里还有一些东西,可以尽力保住陆锋的腿三年,让他的腿在这三年之内不会彻底枯败,如果你能够在这段时间里找到帝心草,陆锋的腿或许还有救。”
“真的吗?!”
萧权顿时欣喜。
“真的。”
百里长鸣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打击道:“不过帝心草已经很久没人见过,我也只是在那本古籍上看到而已,谁也不知道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帝心草。”
……
百里长鸣离开,去替陆锋准备疗伤的东西,和要煎服的药剂。
萧权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直到身上被寒风吹的透冷时,这才返回了之前的房间里。
房中炭炉烧的正旺,整个房间里都是暖烘烘的。
萧权站在门边,等到身上寒气散去了一些之后,这才朝着里面走去,进去了两步时,就看到正靠在床头,微垂着眼帘的陆锋。
他斜靠在那里,腿上已经重新包扎,掩去了那些狰狞的伤口,与之前见到他时的紧张和热切相比,此时的他眼底无神,看到他进来时,下意识的攥紧了放在腿边的手。
“殿下……”
陆锋声音依旧沙哑。
萧权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我说过,我不是你的殿下。”
陆锋静静的看着他,半晌后有些自嘲的扬唇。
“对,你不是殿下。”
明知道他不喜欢那段过去,明知道他不喜欢属于萧元竺的一切,可是他却要一次次的提起,一次次的叫他殿下。
不肯放手,不甘放弃。
只因为执着的想要抓住那曾经陪伴在他身边的时日。
他不喜欢他,他甚至厌恶这份感情,而他除了那段过去,又还能拿什么来证明,他曾经存在他身边过。
萧权走到他身边,低声道:“陆锋,你知道吗,我不喜欢曾经的萧元竺,更厌恶所有和过去相关的一切,我生来就在泥沼,满身污秽,我痛苦挣扎,恨不得能毁了全天下。”
“你跟在我身边数年,见过我所有的狼狈,所有的不堪,更知道我过去所曾经历过的一切。”
“和你在一起,甚至看到你,都会让我想起那段我拼命想要忘掉的记忆。”
“忘掉我曾身处地狱,忘掉那日日难以喘息,恨不能毁了所有的阴暗。”
“我不想靠近你,只想要远离你,离的你越远越好,最好永不相见……我甚至想过要杀了你,让你去死,这样从今往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那些过去,知道那些就连乔儿也不曾知晓,让我永远都不愿回想的噩梦。”
陆锋脸色惨白,眼底浮现泪意,紧紧抓着床沿时指尖发抖。
而萧权的话,如同最尖锐的利刃,一下一下的刺入他心间。
萧权看着蜷在床边,从未有过这般狼狈的男人,声音低沉道:“所以陆锋,这样一个自私阴狠,甚至为了新生对你动过杀念,想要斩断过去一切的人,你还要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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