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一整晚都没睡,生怕错过了先生再次出面。他在脑子里反复琢磨先生留下的那句话。被发现了?怎么发现的?发现到了什么程度?白墨想查看各个部门监控,争取找到些相关情报。他不能让张洋长时间离开视线范围,白墨直接在卧室展开操作台,查看了监控并没有发现明显异常。
张洋的鼾声不大,但是这会儿格外恼人,白墨已经足够心烦意乱了。白墨想到了崔贝茨,那个老太太总是能让人烦躁,而且还发不出火来。作为情报主管,她肯定知道点什么。第二次查看监控,白墨单独跟踪了崔贝茨。时间回到张洋进入白墨的豪宅单元没多久,崔贝茨从情报组离开后进入到了白墨不能窥视的单元,到现在一直都没出来。
基地中白墨无法查看的单元很少,他知道那是李智的单元。崔贝茨不是主动去的,临行前她最后一个动作是查看手环。一定是李智给崔贝茨发来了什么指令邀请,否则她也没有随意出入基地主管单元的权限。她的表情总是那么淡定,但是从步履速度来看,她还是有点心急的。李智到底找她干嘛?难道李智喜欢“大姐姐”?白墨想不通。继续查看下去,白墨很快发现不仅是情报组的崔贝茨,还有工业组,科技组,后勤组的三位组长也全都在几乎同一时间去了李智的单元,并且直到现在一个人都没出来。这是怎么回事?这几个人合起来肯定是要谋划什么事情。有什么事情是值得他们躲开监控秘密商谈的呢?他们又是在躲什么呢?是不想让自己听到他们研究如何谋害张洋吗?
白墨不是容易害怕的人,可如此近距离的恶意让他不寒而栗。他在脑子里设想各种可能会出现的意外,并且想要找到每种意外的应对办法。甚至他想到用自己的生命作为筹码,只要能保护张洋什么都在所不惜。可即便如此白墨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现代的医学技术有无数种办法可以让白墨不受自己控制,又长长久久地活着。拥有强烈求生欲,并且意志坚定的先生或许能接受那种存在方式。但是白墨不行,对他来说行尸走肉的生命形式,还不如痛快地死去。坐以待毙不是白墨的性格,他决定无论如何要做点什么。
焦灼的一夜在困顿烦躁中磨蹭着过完,基地的外面太阳即将升起。在这一天当中最为宁静的时刻,白墨用手指节抵在眉间大脑飞速思考。
“嗡嗡。”
一阵轻微好像飞虫经过耳边的声响让白墨警醒起来,他赶紧看了一眼张洋。张洋睡的正香,看起来地板比白墨的床还要舒服。又是一阵同样的响声,白墨这才发现监控显示屏的画面正发生着强烈的抖动,如果不是信号源出了问题,那就一定是供能系统功率不稳导致的。进入基地这么久以来,这还是白墨第一次碰到这个情况。屏幕波动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才稳定下来。此时基地外面天已经大亮,白墨仍然没有睡意,他还想等等先生。最后白墨干脆坐在地上,一边思考一边生气地看着张洋,不明白他为什么能睡得像块石头一样踏实。
张洋早早睡醒,看见坐在地上面色苍白的白墨略一惊讶,然后便精神饱满地起床洗漱。整晚的优质睡眠让张洋看起来更有活力了,反衬的白墨就好像是个垂死之人。张洋进入水母基地的第一个夜晚,就这么过去了。
白墨看着张洋大口大口地吃完早餐,心里想着对策。
白墨看着张洋在豪宅顶层对着虚拟的景色大喊,心里想着对策。
白墨看着张洋大口大口地吃完午餐,心里想着对策。
白墨看着张洋在豪宅大厅对着空气认真地挥拳,心里想着对策。
白墨看着张洋大口大口地吃完晚餐,他一整天也没想出什么像样的对策。
在白墨的设想中,每种可能出现的状况最终都以张洋的惨死为结局。宋遥尘只给了张洋一周时间,七天过得很快。宋遥尘说的确实没错,搜集数据这种事情对白墨来说易如反掌。完全用不上七天,连半天都用不着。解决了对外传输这一关键步骤,这个任务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简单。问题在于任务的后续是要灭张洋的口。先生在最短时间内给出了最简明的结论,除非躲进先生的单元,否则张洋肯定难逃一死。先生的办法是无奈的妥协,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可偏偏关键时刻先生进入了失联状态,就先生教给白墨的那点能耐,还不足以让他强行把先生的单元“召唤”出来。
张洋进入水母的第二晚,白墨还是不敢睡。他整夜期待着先生会突然冒出来,向他解释昨天他说的“被发现了”是什么意思。难道先生在基地中寄生了这么多年,好巧不巧就偏偏在这两天被人给剜出来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查看情报更安全一些,白墨试图找到能证明自己猜想的证据,可是一整个白天并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除了后勤部和工业部因为昨天的能源供给波动,忙忙碌碌地拆掉了许多即将报废的储备电池。
天快亮的时候,白墨终于稍稍有了点困意。就在他准备睡着的时候,和昨天一样的能源系统运行紊乱又出现了。微弱的“嗡嗡”声像是助眠的白噪音,反倒让白墨睡了很香的一觉。到白墨睡醒,时间已经是中午。迷迷糊糊地起了床,白墨对着镜子准备洗漱,结果看到脸上画着一堆奇形怪状的小动物。他马上反应过来,张洋不见了!
“张洋!”
白墨大喊着,光着脚跑出盥洗室。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喉咙干痒好像随时要呕吐。
“张洋!张……”
“醒啦?”
白墨扶着二层的栏杆顺着天井,看到张洋正和白鲸两个人在大厅涮火锅。
“谁让你单独行动的?!”
白墨怒气冲冲地快速走下扶梯,吓得白鲸赶紧放下筷子。等白墨走近了之后,白鲸又忍不住想笑。
“谁让你不早点儿起的?我这是好心没打扰你休息,再说我也没出你这门儿。快来一起吃点儿!哎?哈哈,你照镜子了吗?我这艺术细胞是不是很棒?”
白墨双手叉着腰,低着头不说话。心率还没恢复正常,身体轻飘飘地好像被抽空了力量。白鲸看白墨的样子不对,紧张地问张洋。
“张洋叔叔,白墨叔叔是不是生气了?”
“没事儿,他每天早晨起床都这样。多吃点儿肉!”
白墨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就好,大家都没事就好。”他不知道这个“没事”的状态还能维持多久,但每一分钟的流逝都让他更加焦虑。他必须要做点什么能有实际帮助的事情才行。白墨没有胃口,他直接命令单元在原地创建操作台,面对着张洋和白鲸两人,难得地开始研习代码。白墨打算用先生教会他的那一点内容,搞明白背后庞大的语言逻辑。如果他能做到这一点的话,那么他也就有办法主动调用先生的单元,在时间耗尽之前把张洋藏进去。就着火锅的香味,白墨灌了两口烈酒,让身体活跃起来,上一次白墨这么认真的对代码着迷,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饭后张洋和白鲸两人的交谈互动,都没能干扰到白墨,他一动不动地在屏幕前一直守到晚上。直到临睡前张洋对白墨说了几句话:
“白鲸这孩子进步真的挺大的,这方面不得不承认李霖海还是做了好事儿。就是感觉孩子成长的太快了点儿,有点不像是‘孩子’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啊,一天没吃饭光吃糖了。”
白墨看了看操作台上散落的糖果包装,难过地面对了一无所获的现实。
“今天你睡床。”
“得嘞!”
张洋开心地接受安排,趁着白墨没反悔赶紧倒头睡去。几乎不到一分钟张洋就进入了梦乡,白墨坐在床脚的地上,痛苦地期待着。这已经是张洋在水母里的第三个夜晚,时间越来越少,先生必须出现了。
事与愿违四个字在希望落空的人心里异常沉重,先生还是没有出现。白墨甚至怀疑先生是不是已经遭遇了不测。进入李智单元的几位组长还没出来,从餐厅的送餐情况来看,他们仍旧在里面做着什么。难道是他们抓住了先生,正在解剖?还是他们在一起研究,要如何让张洋的死看起来像是一场完美的意外?任何一种猜测都让白墨神经崩溃,他再也不能忍下去了,直接给李智发起通话请求。即便是午夜,李智还是第一时间接通了白墨的通话:
“白墨,有事吗?”
“我要求和你见面。”
“最近不方便。过几天吧。”
“我想和你谈谈张洋。”
“张洋?他怎么了?”
“他很好。我希望他能一直保持这个状态。”
“你听到了什么吗?”
“没有,我只是有些预感。”
“你应该不去理会那些‘预感’。”
“你能向我保证张洋的安全吗?”
“能。但是保证毫无意义。”
短暂的沉默后,李智不等白墨咀嚼出其中的味道,接着说:
“最近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你有可能会暂时联系不到我。过几天事情结束,我会主动去找你。很晚了,注意休息。”
李智说完便切断了通话。就像先生预测的一样,即便是直接交流,白墨也没法让李智给出有价值的答案,同时白墨也拿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来指证对方。戳破李智不仅不能达到目的,而且会被抓住把柄,无法收场。张洋和先生两个人的生命都像是在倒计时着,白墨不知道如何能让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刽子手放下屠刀。
焦虑,无力,绝望,迷茫。白墨糊里糊涂地坐在地上靠着床脚一会儿睡着,一会儿醒来。在临近日出的时间,他又一次听到了那微弱的“嗡嗡”声。这一次,白墨被突然的醒悟吓得睡意全无:后勤和工业组的作业有问题,他们拆除了大量的旧设备,却没有立即换上新设备!李智正在用能源系统的波动来加速能源储备设备的老化!一旦他们得逞,只要把整个基地的功能系统停止工作用不上五分钟,先生就会因为能源枯竭而死去!很可能这就是李智他们几个在一起策划的事情!
所以先生的那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虽然李霖海可能并不知道先生还活着,但是每个权限足够的人都知道水母里面有这么一个不受控制的初始单元在游荡。像李霖海一样控制欲极强的人,他无法容忍有不受控制的工具存在。从基地能源储备装置的使用年限来看,最近刚好应该是固件更新的周期节点。这种高频次的压力冲击下,先生的初始单元恐怕撑不了太久了。照这样下去,可能没等张洋出意外,先生的单元就会被率先攻破。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先生最近才不敢露面。他一定比白墨更清楚,如果他的单元被攻破,那么也就等同于宣告了他和张洋的死亡。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是因为李霖海真的发现了什么,还是他早就安排好了要等到更换设备的这一天?为什么偏偏是现在?是不是他们偷听到了什么?白墨和先生的对话到底有没有被他们掌握?白墨的脑子里飞快划过一系列问题,无论这些问题有答案与否,也都不能改变即将发生的事情。在白墨的能力范围内,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先生和张洋陆续死去。惊醒了的白墨依旧在地上坐着,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是在发呆,又仿佛受到了严重的惊吓不能回过神来。就这样过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一直到张洋睡醒,白墨才慌忙地擦了擦发红的眼圈。
一整个白天里,白墨时不时地望着张洋出神。转眼到了晚上,火锅已经凉透,大厅里只剩下张洋和白墨两个人。张洋抄起两瓶白酒,塞给白墨一瓶:
“你是不是没睡好,瞄我一天了。喝点儿就好了,来吧。趁着还有机会,我陪你。”
白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用张洋劝他,一个人不一会儿就把一瓶白酒喝的干干净净。智能管家得到指令,马上调动机械臂送来第二瓶。半小时后,白墨的头晕的好像脖子撑不住脑袋的重量,来回地打转。虽然神志还在,嘴巴却已经不听使唤。
“你说你,你他妈来找我干嘛?嫌我不够烦吗?这下可好,交待了!”
“我上哪儿知道去?听说你有危险,我一下就慌了。”
“你慌个屁!从小到大你怕过谁?我怕过谁?现在怎么办?你死了我真也就不活着了。”
“我要是真死了,你就不能好好活着替我报个仇什么的?”
“报仇?怎么报仇?那帮人拿什么和他们干?除了憋屈的活着吃喝拉撒,什么也做不了!那老头儿,等了将近一百年了!结果不还是什么都干不了?”
张洋不说话,摆弄了一会儿手环。他好不容易调出了三剑客讨论组里,王靖寒分享了和男朋友的合影。张洋撑开手掌,让白墨能看到虚拟屏:
“最起码靖寒还挺好的。我这个社交功能现在只能看,不能发消息了。那天之后宋欢也一直没联系我,我猜她可能早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吧。我想我对不起的那个女孩,还想我对不起的爸妈,希望他俩以后能健康长寿。以后你就算有机会,也别告诉他们具体怎么回事。他们恐怕接受不了。”
白墨用力把酒瓶砸向桌面:
“操!早知道我就应该护着那个刺客,让他活下来,把我也拉进愚昧党,跟李霖海他们对着干!”
“刺客是愚昧党?!”
“对啊!”
“你怎么知道的?”
“他当着我的面喊的‘愚昧党万岁’。”
“就是这几个字吗?”
“对啊!”
“那不对啊,真正的愚昧党他们都是自称‘革命党’的……”
“你怎么知道的?”
张洋的表情突然紧张起来,好像在害怕什么,对白墨的问题闭口不答。
“是你成天跟着宋欢填坑打洞的时候她告诉你的?”白墨坏笑着拍打张洋,张洋勉强挤出了个很难看的笑脸应付白墨。白墨醉眼朦胧地盯着看了张洋一会儿,摇着头对张洋挥拳:
“不对!你小子害怕了!咱哥们儿都死到临头了你还跟我藏着掖着,这又没人偷听!你把你肚子里的秘密赶紧告诉我!否则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我……我见过愚昧党……”
“说具体点儿,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一个都不能少!”
张洋从小到大就对白墨和王靖寒不藏秘密,而且其实他也希望把那段经历说出来,于是一五一十地,把在罗茫国的经历给白墨大致讲述了一遍,只不过张洋没说出其中的人名和细节。
“那个愚昧党姑娘告诉我的,他们自称‘革命党’。我死了以后,你要记着这个故事,有机会讲给别人听。其实愚昧党不是个邪恶组织,他们……”
“我知道,我看过一些东西,你绝对想象不到……”
白墨听了张洋讲完,即便在醉酒的情况下还是不由地感到惊奇。两人话说到一半,突然被一个温柔的电子音打断:
“你现在能和他们取得联系吗?!”
先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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