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徐衍昕和现在差不太多,含着笑意的菱形嘴唇和甜甜酒窝都昭示着他的好脾气,但那时候他很少笑。就像不成文的规定一样,像他这样的学生不该露出这么灿烂的笑,很容易被当作是得意。所以大部分时间,他都苦大仇深地板着脸。
就像此刻站在数学年级主任的面前。
年级主任姓王,名青石,是个精神抖擞的老爷子,七中从他校高薪挖来的数学专家,也是他爷爷的下棋对象,让七中蝉联了十二年的奥赛冠军。王青石向来平和,面对他的无理请求也只是喝了口龙井茶,才施施然开口:“你不能因为一次小小的失败,就退出数学班。高二了,你退出竞赛班转到理科班就好比准备了这么久的竞赛,却要靠高考考大学。你这是得不偿失。”
徐衍昕说:“老师,我觉得我不适合竞赛。”
王青石短暂地笑了下,道:“如果你不适合,那七中就没有人适合了。我知道,七中的校训是‘自由而博学’,你完全有越过父母和老师进行班级调整的权利,但是,多久能通过可是老师的权利。”徐衍昕吸了口气,道:“老师,你不会等高考考完才通过我的转班申请吧?”
“看看这道,去年俄罗斯环球杯秋季赛的题,”王青石抿起嘴角笑,“你要是能五分钟内解答出来,我就让你从数学班转到理科班,否则你就乖乖地呆在竞赛班里带队。”
徐衍昕迟疑地说:“老师,你不会等我解出来之后,告诉我我就是学数学的苗子不让我走了吧?”王青石哈哈笑起来,说:“有可能,那你试不试?”徐衍昕心说,我也没别的招了,只好皱着小脸,从笔筒里抽出一支水笔,拿起草稿纸演算。
题目如下:一百位海盗玩牌赌钱,当牌局结束后,他们用金沙来偿还赌债,每位海盗都有足够的金沙来支付赌债。海盗之间只允许用以下的方式来收付金沙:(a)向所有其它海盗支付相等数量的金沙;(b)向所有其它的海盗收取相等数量的金沙。
请证明经过有限次上述方式收付款后,每位赢钱的海盗都可以准确地收到他应收的款项、每位输钱的海盗都可以准确地支付他应付的款项。
这题不难,属于竞赛题里简单的。但五分钟要解出来,就得用点巧思。
假設第k名海盜要支付Ak,则每位海盗需要向他人支付,而A1+A2+A3……+A99+A100=0,接下来则是列公式的纯数学运算,王青石并没有让他继续算下去,而是朝他抬抬下巴,他看向办公室里的钟,仅过去两分钟。
而王青石则游刃有余地对他说:“你妈妈知道你转班的事吗?”
徐衍昕握笔的手一紧,但面上不显:“知道。”
王青石表情晦暗,道:“想清楚了就去教导主任那开单子。”
他终于松了口气。
但王青石却在背后说:“衍昕,濡卿没说错,你的确有数学天赋。我等你回来。”徐衍昕朝他吐个舌头,玩笑道:“教练,我想学篮球。”王青石差点喷茶,嘟囔着,没个正经。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余暑的热浪打在他的脸上,皮肤上黏黏糊糊的。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中指被磨出个笔印。当他握起笔时,让他忍不住回想到今年选拔赛上的场景。
全身发冷,大脑空白。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七中的走廊里人很少,难得见到的几个学生都是去办公室的,他准备去教务处开单子,搬书包去理科班,就被后面的人扑了个正着,是数学班的同学,嗷嗷叫唤个不停,嚷嚷道:“徐神你不呆数学班啦?那数学班不就成了叶雨清的娘子军啦。啊啊啊,怎么能这样。”
徐衍昕笑道:“我退居幕后,归隐山林去了,你们好好奋斗,争取早日证明哥德巴赫猜想。”
那同学不认同地看他,道:“那你真的准备去理科班?以后不参加比赛了吗?这,这也太可惜了!这好比华罗庚去学美术啊!”
“我学打篮球去了,”他举起手,“带领七中打进全国。”
“好吧。那七中的篮球队是彻底没救了,”那同学突然想起,“说起篮球队,你可千万别跟理科班的那个搭上关系,小心头破血流,命悬一线。”
徐衍昕不甚在意:“现在连篮球都这么危险了?我还以为只有网球世界需要保住小命呢。”
那位同学见他不以为意,还是再三强调:“千万别和他搭上关系。”徐衍昕说好,收拾行李去理科班。当他踏进数学班时,整个班级都熄了火似的唉声叹气,坐在他隔壁的叶雨清眼神锐利得仿佛他是她的杀父仇人,而徐衍昕在众目睽睽之下安静地理课本,全是做烂了的数学竞赛试题。他抱着书,刚要走出数学班,就听见叶雨清捡起落下的素描本叫住他,他刚想说谢谢,就听到叶雨清皱着眉说:“这就是你离开数学班的理由?”
徐衍昕没说话,笑着接过她手里的本子。而叶雨清却因此愤怒:“真可笑。”他不予置否地转身离去,外面阳光热烈,树叶碧绿滴水,而他随意地把素描本塞进了一干试题里。
作为S市数一数二的第七中学,其理科班却有几个奇葩。
方可施,男,十八岁,梦想是娶明日香做老婆,所以奋斗目标是成为一流的人工智能专家,把他的老婆从动漫世界里造出来,理科班里的“基石”。他戴副五百度的眼镜,但并不阴沉,相反,活跃得过头。下课铃一打,他就扑到最后一排座位,叫醒睡了三节课的少年,少年睡得头发翘起,一张帅脸满是红印。方可施痛心疾首地说:“江屿,你可是个帅哥呢,能不能擦擦眼屎。”江屿不以为意地打了个哈欠,撇干净那点影响他容颜的脏东西,任由班里的女孩看得舒服。
“有屁就放。”
“最新消息,数学班的TOP1要转进我们班了。”
江屿撑起手臂,捋了把头发:“他很高?”
方可施急得想打他,但碍于悬殊的实力而只好给上一记轻飘飘的铁拳在他东胸口:“CMO总分全市第一,所有老师的心头爱,女孩们的白月光,徐衍昕啊,听说他这次选拔赛发挥不好,没进国家队,自暴自弃不准备自招进P大了,想裸考。”
“哦。”江屿抠抠耳朵。
方可施又说:“总分600,他去年模拟卷583。”
江屿擤擤鼻涕,说:“挺牛。”
方可施捂住胸口,道:“我市所有高中生的‘别人家的孩子’,大部分时间都在校外准备竞赛,我都没见过他几面,接下来可是要跟他天天一起上课,还能看到他给你发作业本,问你怎么不交作业,学弟学妹间甚至传言只要跟他握手,就能考取P大走上人生巅峰,你居然说他只是‘挺牛’?!”
江屿嗤笑道:“那就是很牛,等他来了你快点抱他狗腿。”
方可施道:“别这么说,他虽然很牛,但我更想跟你做七中双侠,今天中午GO不GO?”他贱贱地笑起来,指了指墙壁围栏。
江屿面无表情地答:“狗,你最狗。”
上课铃一响,方可施脚底抹油,迅速坐回第一排,而他正准备趴下睡大觉,就有个好事者戳戳他的肩膀,他皱着眉抬起头,见着了一张白生生的脸,衬衫的扣子系到最上面,蓝黑相间的格子领带打得板板正正,连运动鞋都是洁白无瑕。
“同学,这里有人吗?”
江屿看了眼被自己书包占了的隔壁位置,掀起眼皮看他:“你想坐这?”
来者客客气气地说:“要是你觉得麻烦的话,就算了。”
江屿埋下头,说:“麻烦。”
少年好脾气地点点头,朝前面走,在一众学生里的窃窃私语里,才找到一个栖身的位置。正是刚刚替他卖力宣传的方可施。少年坐姿良好,背挺得很直,身上一股墨香。只有江屿注意到,他袖管上沾着没洗干净的水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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