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飘摇的1948年秋天,南京,这个历尽风霜的帝王之乡,在人民解放军隆隆的炮声中震颤。秦淮河畔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如今显得凄清。画船、粉妓不知流落何处,家家闭户,楼巷一空。只有大自然仍然展现着它的美貌,红枫、黄栌、梧桐、白杨、银杏......紫金山上紫红、深红、橘红、橙黄、翠绿......中山陵一头钻进浓浓的秋色之中。莫愁湖畔的榆柳,雨花台上的林木,呈现出各种各样斑斓的色彩:青的翡翠,绿的碧绿,黄的金黄,红的鲜红,恰似蜀锦齐纨一般,簇拥着画栋雕梁,绣幕珠帘。
南京中央大学门口,出现一个青年学生,他身穿笔挺的西服,系着一条花领带,显得潇洒英俊;他就是龙飞,当时十八岁,刚到中央大学新闻系报到。一辆黑色轿车嘎然而止,车上下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学生,穿着黑色的旗袍,旗袍上绣满了梅花,她拎着一个沉重的黑皮箱。
这个女学生问:“同学,新闻系在哪儿报到?”
龙飞说:“我也是新闻系的,咱们是同班同学。”
她高兴的说:“太好了。”
龙飞说:“我帮你拿,新闻系在二楼。你叫什么名字?”
“白薇。”
龙飞问:“白色的白,微笑的微?”
白薇笑道:“我可不爱微笑,草字头,下面一个微笑的微。”
龙飞笑道:“噢,头上顶着草才微笑。”
白薇问:“你叫什么名字?”
“龙飞。”
白薇眉毛一扬:“一定是属龙的,又属龙,又腾飞,这条龙够狂的。”
龙飞说:“我是雨天龙,不能腾云驾雾,你是本地人吗?”
白薇支吾着说:“我也说不好。”
“那是江湖人。”
白薇问:“你呢?”
龙飞回答:“苏北人。”
两个人来到二楼。
白日,教室内上文学课,老师正在讲屈原的《离骚》。白薇在座位上埋头看《色情间谍》,龙飞坐在她身后座位上。
老师叫道:“白薇。”她慌乱中答了一声“到”,匆忙站了起来。同学们哄堂大笑,《色情间谍》的书落在地上。
龙飞恐怕别的同学看见,悄悄地把书拾了起来,放进自己的座位里。
老师眯缝着眼睛问:“屈原跳的是什么江呀?”
白薇回答:“密西西比河。”同学们又是哄堂大笑。
老师又问:“后来人们用什么形式纪念这位伟大的爱国诗人?”
白薇回答:“划船。”同学们又是大笑,一个同学戏谑地说:“还游泳呢!”
龙飞小声提醒白薇:“划龙舟、吃粽子。”
白薇说:“划龙舟、吃粽子......”同学们又是一阵大笑。
老师说:“好,你坐下,注意听讲。”这时,下课铃响了。
龙飞在操场上找到白薇,把《色情间谍》的书还给她,他说:“白薇,这种闲书还是少看,要注意听课,我不愿意你出丑。”
白薇脸一红:“你真是咸(闲)吃萝卜--淡操心,你也来数落我。”
“我没有那个意思。”
白薇拿着书噔噔地走了,龙飞望着她的背影有点惘然。
第二天她的态度来了一个180度大转弯。下课铃声响了,楼道里,白薇追上龙飞,她问:“龙飞,昨天你不生我的气吧?”
龙飞笑笑说:“没有。”
白薇说:“我昨天身体不太舒服,今晚你有事吗?”
“没有。”
白薇说:“我请你吃南京板鸭。”
晚上,一家餐馆内,龙飞和白薇正在吃板鸭。
白薇说:“我很喜欢吃板鸭,我天生就喜欢吃鸭子,什么北京全聚德的烤鸭、便宜坊的挂炉焖鸭、还有什么咸水鸭,是鸭子我都喜欢吃。”
龙飞说:“白薇,你怎么喜欢穿饰有梅花的旗袍,咱们班上的女同学穿的旗袍上的图案有牡丹花、树叶、菊花、玫瑰花。”
白薇说:“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嘛。新年快到了,学校搞联欢晚会,剧社要排演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让我演朱丽叶,你演罗密欧怎么样?我看你派头演罗密欧最合适。”
龙飞苦笑道:“这可是爱情悲剧,结尾太悲惨了。”
白薇忧郁地说:“悲剧更能给人以震撼的力量。”
龙飞说:“雨果的《悲惨世界》、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列夫·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看后都给人带来一种忧郁的色彩。”
白薇说:“这都是文学作品,文学作品都是骗人的,骗读者和观众的眼泪,现实生活又是一个模样。龙飞,我就喜欢和你合伙,你就做我的罗密欧吧!你英俊,又有男人的魅力,你演最合适。”
龙飞说:“好,我答应你,我可是丫环的身子丫环的命,演不好可别怪我,别又拿身子不舒服搪塞我。”
白薇说:“人家真的是身体不舒服嘛,这星期体育课都没上,来,给你块板鸭吃,哟,这可是块鸭屁股!”两个人开怀大笑。
元旦联欢晚会上,龙飞和白薇在台上演《罗密欧与朱丽叶》;两个人绘声绘色的表演引得观众一片热烈的掌声。演出结束,同学们抱以掌声和鲜花。白薇牵着龙飞的手频频谢幕。
晚上,龙飞送白薇在胡同尽头,四外无人。白薇颤声说:“龙飞,今晚我太幸福了,我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你就是我的罗密欧!”
龙飞送白薇来到一条街市,附近停着来接白薇的一辆豪华黑色轿车,他问:“你为什么不住在学校里?”
白薇咯咯地笑着:“我不告诉你,这是一个小秘密!我的秘密太多了,就像一个个问号把你拴住了......”她说完,轻盈盈地飘走了;龙飞疑疑惑惑依依不舍地望着她。
春天悄悄地来到南京,绿瑟瑟的树林在飘动,败叶在腐烂,黄色的、紫色的、粉红色的野花在潮湿的草丛中开始探头出来。整个原野上,从乡村的院落里,从渗透了水分的耕地里,从高高的山脊上,到处可以闻到一种潮湿的发酵似的气息。无数嫩绿的幼芽从褐色的泥土里钻出来,在融融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田野里灌溉的潺潺的流水声,就像是一曲发出悠扬的音乐。一条蜿蜒的小河,奋力挣脱开它的一切束缚,水草、泥石、横木,永无休止,不知疲倦地向前奔流着。野雁在盎盎地鸣叫,啄木鸟在笃笃笃地敲,弯腿的小山羊在曲曲的嚼,银灰色的马在山坡上徘徊,河旁洗衣农妇快活的交谈,车夫赶大车的吆喝声,都给这清新单调的乡村田野增加了兴致。
龙飞坐在白薇驾驶的轿车里,一阵阵涌起莫明其妙的激动。
白薇小心翼翼地开着车,龙飞十分紧张,仔细搜寻着前方。
轿车驶过一片村庄,白薇感到被软绵绵的东西绊了一下,她叫声不好,立即刹车,打开车门,俯身探视。
龙飞也打开车门,下了车,他往前望去,惊呆了;只见在雾云重重之中,浅黄色的路面上,狼藉着一片银灰色的野鸽子,个个心情沉重地凝望着,谛听着,许久不肯离开。
白薇凄楚楚地用双手从车底捧出一只血淋淋的尸体。
这是一只洁白野鸽子,头顶有一小缕黑色的毛,洁白如雪的野鸽子,头顶有一缕黑色的毛,洁白如雪的肚皮上溢满了鲜血,殷红殷红的,鲜血“滴滴答答”流下来,落到白薇深蓝色的披带裙上,落到坚实的黄色的土地上。
“它死了,一个小生灵离开了这个世界”。白薇悲哀地说。
龙飞见到这般情景,也感到戚楚,一只野鸽,它毕竟是小生灵啊!
“这是命运的安排,天降大雾,送走飞翔的生命”。龙飞劝慰道,扶起白薇。
白薇颤颤巍巍地双手捧着小鸽子,来到路旁,捡走一块尖利的石头,挖了一个小坑。她又找来一丛小草铺在坑底。
“这便是它的墓穴”。白薇说完,把小鸽子平稳地放入坑内,又找来一捧野花,紫色的、黄色的、粉红色的、白色的,纷纷扬扬洒了一坑,然后堆起一个小土丘。
“白薇,你看!”龙飞指着她的身后。
她回头一看,怔住了。只见那片小野鸽,齐刷刷地转到这边,个个昂着头,圆睁着眼睛,一眨不眨,褐红色的双爪站立于地,一副庄严的样子。
白薇见了更加感动,于是双膝跪地,在那小土丘上磕了三个头。
她一回头,那片小野鸽不见了,浅黄色的土路上,一片浅浅的爪痕。
“奇了,真是奇了”。白薇暗暗叫道,走到轿车旁边,最后看了一眼小土丘,然后依恋不舍地上了轿车。
白薇踩了油门,轿车原地不动。
她下了轿车,走到后面,只见车尾被撞,水箱漏了,水洒了一地。
“糟糕,车被撞了,走不成了”。白薇沮丧地说。
龙飞听了,慌忙走出轿车,跑到后面一看,果然如此。
“怎么办”?这荒天野地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白薇焦急地望着后面,茫茫大雾,没有车的影子。
龙飞说:“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定会有个车来,把这辆车拖走”。
龙飞睁大了眼睛朝前后张望着。
一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一辆车通过。
白薇感觉有点冷,从车里拿出一件夹克衫披上。
龙飞从轿车的后背箱里拿出两瓶汽水,一瓶递给白薇;白薇接过汽水,拧开塑料盖,“咕嘟嘟”一仰而尽。
“龙飞,有车来了”。白薇叫道。
龙飞也听到了汽车喇叭声,他奋不顾身跑上去,只见一辆小轿车飞驰而来。
“停下,停下”!龙飞叫道。
轿车飞也似开过来,车内有人嘟囔着:“找棺材板钱呀”!
龙飞听见了,跳起脚骂道:“你他妈才找棺材板钱呢”!
白薇站了起来,对龙飞说:“可能是人家见你是男的,不理睬,我站到路中央拦拦试试”。
龙飞闪到一边,白薇来到马路中央,前后环顾。
天下起霏霏细雨,小雨丝丝,渗入松软的泥土,渗入泛青的潮湿的庄稼地,渗入炊烟袅袅的农舍。
这是地道的春雨,清新,滋润。小雨丝丝,飘落在白薇的头上、肩上、滑落下来,飘洒开来,浸湿了她褐色的夹克衫,浸湿了她深蓝色的背带裤。
龙飞从轿车的后背箱里找出一把花伞,悄然来到白薇的身后,撑开花伞,苍黄的底衬,一朵飘飘欲飞的大梅花。
龙飞闻到了花了芳香,好像是从白薇身上散发出来的,丝丝的雨,白白的雾,诱发了她身体的芳香,在风中飘散着,在雨中潇洒着。
龙飞有些甜醉,有些朦胧,他朦胧着双眼,小心地撑着花伞,拼命地吸吮着......
又一辆大卡车飞驰而来。
“师傅,我的车坏了,帮帮忙......”白薇的声音像乡间的风铃声。
卡车内的师傅瞟了她一眼,又望了望龙飞,把烟屁一吐,开走了。
白薇回头发现了龙飞叫道:“你怎么来了”?
龙飞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撑着花伞,慢慢地退身,退到轿车旁,隐到轿车后面。
又过了有一袋烟的工夫。
龙飞听到拖拉机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老农民驾驶着拖拉机来了,拖拉机上坐满了男男女女。
“姑娘,雨天站着可别冻着,饿了吧”?老农民把一个贴饼子塞到白薇的手里。
白薇问:“老大爷,前面有汽车修理部吗”?
老农民回答:“有,有,大概有60多里路吧”。
拖拉机开走了,一股浓烈的柴油味儿飘荡在空间。
天黑了,像一面黑色的大网罩了下来,夕阳灿烂的景色消逝了,黛色的山峰也消逝了,路面上变得安静了,只有蟋蟀在草丛里不厌其烦地叫着。
潮湿更重了,白薇躲进了轿车,打开了轿车内的顶灯,橘黄色的光晕泻在她无奈的脸上。
龙飞从车后背箱内取出面包、牛肉罐头、香蕉和白薇一块吃。
白薇勉强吃了一瓣香蕉。
龙飞打开牛肉罐头,用勺子挖了一块熟牛肉递给白薇。
白薇说:“我已多年不吃肉,平时就吃一些新鲜青菜”。
龙飞说:“那我到附近庄稼地里拔一点青菜给你吃”。
龙飞说着,打开车门,滑下车,摸进附近的庄稼地。
月亮在青色的氛围中悄悄地升起来了,晚间的雾,轻轻地流动,升到树梢,像纱一样,又映出了闪动的月亮的影子。
龙飞在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珍珠式的露珠,从白杨的肥大而嫩绿的叶子上,从爬在老槐树上重重上垂的淡紫色的藤蔓穗上,悄悄地降落下来。
龙飞终于摸到一片萝卜地,挖出一颗水灵灵的大萝卜。然后捧在怀里,又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回轿车。
白薇见到这么一个圆呼呼的大水萝卜,喜出望外。
“肯定是心里美”。她说着,用水果刀削开了萝卜。
果然是一个心里美大萝卜,淡紫色的萝卜心,夹杂着浅白的条纹。白薇削开一瓣萝卜,递给龙飞。
白薇滋滋有味地嚼着,声音细微,嚼得很小心,好像在品味一件美丽的小巧的瓷器。
龙飞心里很快活,在这温馨的春夜,与白薇同栖于乡间马路的轿车内,真是别有味道。
白薇吃完萝卜,用手帕拭了拭嘴,微笑着对龙飞说:“我去方便一下,你可不许偷看”。
龙飞笑着说:“我闭上眼睛”。
白薇从手包里夹出一张卫生纸,然后打开车门,滑下轿车,来到右侧的土沟里,悄无声息地蹲下来......
龙飞听到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他的心有点颤抖,心跳过快,一股热血涌了上来。
白薇站了起来,龙飞看到一团白乎乎的东西一闪即逝......
白薇钻进了轿车,心情开朗许多,话也多了起来。她眉毛一扬,说道:“慈禧西逃到河北一片庄稼地,要方便了,贵妃和宫女们围成一圈,慈禧围在中央,手纸是一片玉米叶子......人就是这样,顺其自然,随遇而安。我觉得,让人体的自然之泉,倾泻到广袤的土地里,滋润了大地,又养育了五谷杂粮;五谷杂粮又养育了无数的人,循环往复,以至无穷,从低级向高级,不断递进,多么有趣!就像人赤条条而来,赤条条而去,任其自然......”
白薇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打开了轿车内的音乐。这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乐曲忽而激起,忽而沉缓,在这寂静的原野上回荡着。
龙飞嚼着萝卜,忘情地欣赏着这乐曲;他的生命仿佛融进了这乐曲中,仿佛来到了奥地利那青翠色的田野,看到了尖角的木屋,金子一般的小河;看到了牧羊女挥动着鞭子,在白絮一般的羊群中穿行。天,湛蓝湛蓝;云,自由自在。远处,偶尔传来一声声望乡的牧笛声......
龙飞竟把萝卜和萝卜根都吞进腹中。
白薇扑哧一声笑了,说道:“你的魂被谁勾走了”?
龙飞的思绪回到现实之中。
白薇说:“如果女人是一只船,她希望男人是一个纤夫,拉得慢和快其次。她看重的是男人为自己流汗卖力气的样子。另外,她更希望有尽可能多的船,看到她的男人为了她而身体竭力前躬的神情和造型。”
龙飞笑道:“如果男人只是一只船,总是把事业这张帆高高挂起,而使这只船快速前进的,常常是隐身于船后的螺旋桨--女人。”
白薇说:“我看你总是生机勃勃,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你就是在憧憬中生活的男人。希望是什么?是可怕的妓女,无论谁,她都一样拥抱。等到你牺牲了无价之宝,她就将你丢掉!”
龙飞关掉轿车车厢里的灯,他悠悠地说:“希望是一种要付出代价的奢侈品,只要用智慧和劳动才能将希望变成现实。只要存在着希望,生活就有动力。生活上处境困难的时候,事业上遭受挫折的时候,被敌人围攻和被朋友出卖和抛弃的时候,只要希望之火不灭,就能找出路,走出困境。我认为,男人生命的最强烈的光芒,不是来源于他大获成功的时候,而是来自于他濒临绝境仍然凛然坚持的那一瞬间,来自于他从失败中踉跄站起来的那一瞬间。”
白薇幽幽地说:“这段话还真有点男子汉的味道,像男人身上那种浓烈的烟草的味道。”
龙飞说:“白薇,我总觉得你身上有一种忧郁的气质。我觉得你有着充裕的物质生活,你的生活自由自在,你有什么忧愁呢?”
白薇幽幽地说:“我孤独。”
龙飞说:“忧愁,说到底是人的患得患失的本性的自然流露。没有得到的,担心得不到;已经得到的,又怕再失去,于是就贯穿了人生。正如《诗经》上所云:‘心之忧危,若蹈虎尾,涉于春秋’。一个人如果不能从忧愁的蛛丝中解脱,不但难以有大的成就,而且也不能享受人生的真正快乐。与其为泼出去的水惋惜,不如再提一桶水。人生不满百,愁一愁,白了头;笑一笑,十年少。”
白薇侧着身子,仔细地谛听着。龙飞以为来了生人,警觉地望着四方。
白薇说:“我听到了水的声音,龙飞,你听,但愿不是幻觉。”
龙飞努力使自己静下来,他也仔细地谛听着。果然是水的声音,流水淙淙。
白薇惊喜地说:“可能是一条河,一条大河,奔流不息的大河。”
龙飞说:“奇怪,白天怎么没有看到?”
两个人蹑手蹑脚下了车,朝水响的地方摸去。白薇走得挺快,很快把龙飞甩在后面。
走了没有三四里地,走上一个高坡,白薇站在高坡上叫道:“啊,真是一条大河!”
龙飞紧跑几步,也奔上高坡,只见眼前出现一条银光粼粼的大河,缓缓地流着,对岸有一片密密匝匝的树影,皎皎月下,河中映出树的倒影。旁边有一座石桥。
白薇欢快地跳下河堤,龙飞也随她下了河堤。
白薇由衷地说:“这河水多清凉,我要下去游泳,洗一洗身上的秽气。”
龙飞说:“这河水看样子挺深,下去有危险。再说水太凉。”
白薇咯咯笑道:“你还不知道吧,我是冬泳冠军,曾经横渡玄武湖。龙飞,你背过脸去不许偷看。”
龙飞顺从地将身子背转,望着石桥。
这石桥显然也历史,饱经车辆驴马的践踏,灰索索的一片。
“龙飞,好了”。白薇已“扑通”跳进水中,浪花飞溅。
龙飞见地上狼藉着她的衣裤、鞋子。白薇像一尾小白鱼尽情地在水中翻腾、穿梭。
白薇游泳的姿势确实很优美,两只雪白的手臂似两只白桨,有节奏地划动着。她乌黑的头发披洒在水中,像一朵黑色的睡莲。
白薇跳跃着,脸上都是水珠;她在水中盘旋着,两只银葫芦一起一伏。龙飞看怔了,这仿佛美人出浴图。人生如何此美好,她真是精雕玉琢的精品。
龙飞怕她有闪失,于是脱掉衣服,只穿一条内裤,也跳入水中。
平滑的河水不像他想象的冰冷,反而有些温暖,暖暖的水流滋润着他的肌肤,使他产生一种异样舒服的感觉。离河岸的地方,水并不深,脚底能踩着一些碎石,有点扎脚。龙飞向白薇游去,刚游了六七米,便觉得跃入一个深渊,脚踩不着底,水流淌急,浮荡着一些摇摇欲坠的水涡。这些墨绿的水草摇拂着他的身体,他的脸,痒痒的,松松的。白薇忘情地嬉游,奋力向远方游去。一群亮晶晶的东西涌了过来。龙飞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群河鲫鱼;它们成群结队,很快游走了。又有一只小精灵游了过来,龙飞抓住它,原来是一只墨绿色的青蛙。它鼓着两只眼睛,露出白馥馥的肚皮。
龙飞放掉青蛙,放眼朝前望去,白薇没了踪影。他有点慌了,大叫:白薇!白薇!
白薇没有应声。
龙飞的两只脚先是颤抖,紧接着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奋力往前游去;游着,游着,忽觉右腿被一双柔软的手抱住了。他感觉是白薇的手,温温的,软软的。龙飞向下摸去,摸着一个绒绒的东西,再一伸手,手滑掉了。他再一次下滑,拦腰抱住了一个白鸟般的柔软的身体,体温尚存,微微颤抖着。
白薇原来被河底的小草绊住了。
龙飞费力挣脱了纷乱的杂草,挟着她向上游去,一忽儿浮出了水面。白薇已筋疲力尽,任凭他游到岸边。龙飞费力把白薇推上岸。
白薇玉体横陈,就像横卧在沙滩的裸身美人,她美丽动人的胴体在溶溶的月光下,闪烁着莹莹的光。肚脐处文着一朵金色的小梅花。
原来白薇在裸泳。
龙飞翻身上岸。白薇看到龙飞,露出灿烂的一笑。
“要是没有你,我已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白薇凄凉地说。
“怎么会呢?”龙飞听了一阵激动,眼里含满了泪,他忘情地扑到白薇身上。
“我不能没有你,我爱......你!”龙飞在白薇脸上落上无数的吻。
白薇也伸出两只雪白的臂膀,揽紧了龙飞,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龙飞觉得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她的爱抚使龙飞心荡神移;夜幕的黑暗更激起了情欲,他两眼朦胧,双颊火红,膨胀起来的身体战栗着......龙飞深深感到白薇粉白的身体上散发出来的杏仁般的苦香味,以及她纤白的手指的力量。
“我爱你,小飞......”她呻吟着,完全沉醉在这热烈的生气盎然的热吻之中。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她觉得她的身体飘飘地往上浮,忘记了周围的存在......龙飞几乎淹没了白薇,他紧紧地揽定白薇的娇躯,在她迷人的身体上吻着......忽然,白薇猛地翻了一个身,呜呜地哭起来。龙飞不知所措。
“小飞,你原谅我吧,到时候我会给你的。记住,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是连在一起的......”白薇说完,抱起衣服,向夜的深处走去,一忽儿便消逝了。
长时间的静默。草虫似乎停止了奏乐。河边的一只青蛙,忽然用力地叫了几声,以后,归于一片寂静。
晚上,白薇的寝室。身穿睡裙的白薇坐在桌前仔细端详着龙飞的镜框照片,陶醉在幸福的憧憬之中。她俯下身在龙飞的照片上吻着。白薇的父亲、梅花党主席白敬斋悄然走了进来。他看到一白薇如醉如痴的样子,大为诧异;喝问:“他是谁?”
白薇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爸爸......”
白敬斋问:“他是谁?”
白薇回答:“是我的同学,叫龙飞。”
“他是你的情人?”
白薇脸一红,点点头。
白敬斋怒气冲冲地说:“你忘记组织的规矩了?你是梅花党的联络员,责任重大,事关重大。”
白薇身体有些发抖说:“爸爸,你的女儿从来就没有恋爱过,这是唯一的一次。”
白敬斋冷冷地说:“干我们这一行,理智要战胜情感!我们都应该成为冷血动物,为了党国的利益!”
白薇说:“这个男人太优秀了,太完美了,他是我心中的白马王子。”
白敬斋气冲冲地说:“你了解他吗?了解他的背景吗?爸爸不是要你做独身女人,以后爸爸在美国给你找一个真正高贵的男人,他的出身、仪表、学问都是最一流的。”
白薇大声地说:“我不要!”
白敬斋说:“混账话!”他“啪”的打了白薇一记响亮的耳光。
第二日傍晚,夕阳西下,晚霞染红天际。玄武湖波粼粼,龙飞与白薇同乘一舟,龙飞操桨,小船徐徐而行。
龙飞问:“小薇,你今天怎么心事重重?”
白薇叹了一口气。湖岸上,一棵老槐树后,白敬斋府上的总管金老歪正摇着一柄纸扇,偷窥着这些情景。
晚上,紫金山白敬斋的府中。墙壁上投下白敬斋与金老歪的身影,正在窃窃私语。白敬斋把一个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
下午,阳光融融,龙飞在人行道上匆匆走着。一辆豪华黑色轿车尾随在他的身后。轿车内,金老歪叼着烟卷,坐在司机旁边指手画脚。白薇放学驾车恰巧路过此地,看到这些情景。金老歪乘坐的轿车忽然开足马力朝龙飞撞去......
白薇看到这个情景,不顾一切驾车朝金老歪的轿车撞去......金老歪轿车内的司机发现情势危急,东倒西歪地驾车躲闪,接连撞翻了几个小摊,撞倒了几个路人。白薇驾车撞去。龙飞看到这一情景,惊呆了。
白薇醒来时已躺在医院的病房。龙飞正焦急地坐在一旁。白薇略微挪了挪身子,“哎哟”一声。
龙飞问:“怎么了?”
白薇说:“好像是摔着屁股了。”
龙飞说:“那可是关键部位。”
白薇笑着说:“去你的,你尽拿我开心。男人都坏!”
龙飞说:“未必,你爸爸也是男人。”
白薇说:“他是一个不称职的爸爸。”
小护士拿着药盘走进来,她说:“小姐,该换药了。”
白薇对龙飞俏皮地说:“小飞,因为是女人的关键部位,你先回避一下。”
小护士说:“小姐,你这位先生真不错,背着你又化验又打针,真是如意郎君哟!”
白薇一听,脸上飘起一团红晕,说:“哼,男人对女人过分热情,必心怀不测。”
龙飞笑道:“你还不如说我图谋不轨呢!”他对小护士说:“上药轻点。”
小护士说:“嗬,真知道心疼人。”
白日,中央大学新闻系课堂。龙飞望着白薇空空的座位,有点怅然。
她伤好后已经有好几天没来学校上课了。
清晨。龙飞起床了,正在刷牙。送奶工南振发骑着送奶车经过他的平房宿舍门口。
南振发叫道:“送奶喽。”
龙飞推门,只见窗台上放着一瓶牛奶。他拿过牛奶,走进屋,打开牛奶,滚出一个纸团,他展开纸团,只见上面写道:
国民党新成立梅花特务组织;你的同学白薇是这个组织主席白敬斋的二女儿,又是梅花党的联络员。你要设法弄到记有这个组织人名单的梅花图。
龙飞看后,吃了一惊。他迅速来到门口,可是哪里再有那个送奶工的影子。他迅疾走进屋,关上门。他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坐立不安。
晚上,龙飞躺在床上,屋内一片黑暗,他没有开灯。
这几天白薇又没有来上学。
窗外一个人影一闪;窗户开了,扔进一个小纸团。龙飞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事不宜迟,明日下午2时莫愁湖东畔。一号。
第二日下午2时许,龙飞来到莫愁湖东畔。岸上的一个花伞下,白薇身着三点式玫瑰色游泳衣正在看一份画报。一忽儿又出现一个时髦的年轻漂亮女郎,她身着三点式大金梅花装饰的红色游泳衣,戴着一副墨镜,来到白薇的身边。她叫黄栌,梅花党副主席黄飞虎的大女儿。
黄栌说:“小薇,你也来了?”
白薇说:“老同学见面不容易。”
黄栌坐到白薇旁边,小声问:“带来了吗?”白薇点点头,把画报递给她。
白薇说:“文化周刊又推出一批明星,又靓又潇洒。”
黄栌柔声道:“是吗?真是各领风骚数百年啊!”她接过画报,四下瞧瞧,起身走了;她朝白薇招手:“拜拜!”
白薇说:“拜拜!”
龙飞走了过去,问:“白薇!你怎么在这里?”
白薇见到龙飞,有些惊慌,问:“小飞,你怎么来了?”
龙飞说:“你一连几天没有音讯,我是旧地重游,睹物思人。”
白薇说:“最近家里事多,身体又没有完全恢复。”
龙飞指着她肚脐处的那个金色的梅花文身问:“这是什么?”
白薇有点紧张,掩饰道:“这是一种文身,我喜欢梅花。”
龙飞问:“为什么喜欢梅花?”
白薇喃喃地说:“因为它开在凄冷的冬天......”
白薇换了衣服,二人在一棵老槐树前坐下。白薇从皮包里倒出一堆美国罐头和巧克力。
白薇说:这是爸爸从美国带回来的罐头和巧克力,你尝尝。味道跟咱们中国的就是不一样。“
龙飞说:“我还没见过爸爸呢。”白薇听了,心头一沉,若有所思。
龙飞说:“你到过我宿舍,我还没去过你家呢。”白薇心事重重地望着湖面。
龙飞笑道:“你该不是蒲松龄笔下的狐仙,不会没有家吧?”
白薇笑道:“我是侠女,以四海为家。”
这时,几个小地痞凑了上来。地痞甲说:“嗬,小姐们,盘子还真够靓的!”地痞乙说:“可不是,那双小奶子跟小高桩柿子一样。”地痞丙说:“这打扮还够洒的,跟光屁溜儿差不多。”地痞丁说:“哥几个,上呀!开开荤。”地痞们围住白薇,动手动脚。龙飞见状大怒,奋勇上前,他会些拳脚工夫。他一脚将地痞甲踢入湖中。其他地痞呼的从怀里拔出菜刀,朝龙飞扑来。
地痞乙说:“我们是菜刀帮的,哥几个,咱们谁也甭含糊,朝这个小白脸,开刀!”地痞们扬刀围定龙飞。龙飞左突右撞,情势危急。地痞乙扬刀朝龙飞脑后劈来地痞们围定龙飞,扬刀乱砍,龙飞危险。忽然,地痞们纷纷应声倒地。原来白薇在一旁冷眼观战,悄悄拔出头发上的梅花针,几支梅花针扎中了地痞们的左眼,地痞们呼啸一声散去。地痞们抱头鼠窜。
龙飞对白薇赞道:“没想到你还会打暗器。”
白薇笑道:“我会的东西还多着呐。”二人走出莫愁湖走入停在路旁的雪弗莱轿车。
白薇驾车,龙飞坐在一边。白薇说:“想不到你拳脚也不错,拜的哪里的山门?”
龙飞回答:“小时候在家乡的寺庙里跟一个老和尚学的,雕虫小技。”
白薇说:“姑娘本性爱绣花。”
龙飞说:“明年新年,我建议话剧排演《白蛇传》,我演许仙,你演白娘子。”
白薇叹了一口气:“可惜不能如愿了。”
龙飞问:“怎么?”
白薇说:“现在外面很乱,共产党的军队就要开过来了,爸爸要送我到美国去读硕士学位。”
龙飞叹了一口气,望着车窗外的夕阳说:“难道我们的爱情就像这落日的晚霞一样?”
白薇叹了一口气:“不会的,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雪弗莱轿车又行了一程,白薇将车停位,对龙飞说:“好了,离学校不远了,你该下车了,咱们后会有期!”龙飞下车而去。白薇趴在方向盘上抽泣着,她的双肩颤抖着。
雪弗莱轿车时入紫金山,飞快沿着山道疾驶。一路上那些哨卡的士兵一见白薇车上的标志,都举手敬礼。在淡淡的晚霞中,紫金山更显得幽奇,山林之中,透出几抹淡绿,几团水红,山腰上的白色别墅,时隐时现,素雅淡泊,勾勒出一个虚幻的魔鬼世界。那便是梅花党总部。
白薇驾车来到后山腰一座别墅里,这是一个白色的洋楼群,周围有火红的野枫林。两个便衣特务朝她打了一个匪子,白薇伸出嫩藕般的左臂,朝他们一个飞吻,把汽车停在院内。一个胖胖的家伙从楼里走出来,他五十多岁,两只铜铃般的大眼睛、一口黄板牙,斜挂着一只左轮手枪。
白薇问道:“金老歪,老头子叫我回来干什么?”
金老歪是白敬斋的副官,跟随白敬斋多年,此人原是河南一个土匪头子,打得一手好抢,有“神枪金老歪”的雅号。他一见白薇回来了,一躬腰,说道:“局势不妙,共军快过来了,老头子正召集紧急会议,大小姐和黄飞虎也到了,就差你了。”
白薇撞上车门,匆匆走上台阶,说道:“我换换衣服就来。”说着拐过右边的一条游廊,朝后边走去了。
白薇来到后面的一幢小楼里,这是自己的房间,她迅速脱下西服裙,换上便装,又轻轻搽了一些薄粉,往柔软的头发上撒了点香水,一扭身出去了。
白薇来到主楼的客厅内,客厅内烟雾腾腾,梅花党党魁、梅花党头子白敬斋正在主持会议,客厅里密密匝匝坐着40多人。白薇一眼发现了姐姐白蔷。白蔷正坐在屋角的一个沙发上,此时斜靠在带银点儿的蓝绸沙发靠垫上,一只手托着头,另一只手夹着一只美国香烟。她穿着一条白底子绣粉红色玫瑰花的绸裤,露出两只小巧玲珑的脚,拖着一对嵌金镶珠的小拖鞋;上身穿一件飞行色的长衫,袖口宽大,银线滚边,珍珠作纽扣,外面套一件银狐色的坎肩,前面有一处心形的缺口,露出半双象牙般的乳房。她头发浓密,黑里透亮,一双又大又黑的水汪汪的眼睛,笔直的鼻子,珊瑚的嘴唇,珍珠般的牙齿。白蔷看见了妹妹白薇,朝她一招手,白薇来到姐姐旁边,坐在沙发扶手上。
“你好吗?”白薇轻声问白蔷,并吻了她脸颊一下。
“凑合混吧。”白蔷放荡地一翘腿,说:“腐败,国民党,完喽!”
“嘘!”坐在左边的黄飞虎用手势制止了白蔷说话,示意她不要讲话,专心听白敬斋发言。
黄飞虎中等身材,四十多岁,原是军统局的专员,现在是梅花组织的第二号人物。他给人最突出的印象就是有一副虎脸和两颗呲出的虎牙。他的衣着简单朴素,穿湖蓝长衫,手里摆着一对铜球。
白敬斋年过六旬,有绅士风度,雍容华贵,一脸肃穆之情。他身穿月白色长衫,那副不断泛光的金丝眼镜给人以高深莫测之感。白敬斋的声音不紧不慢,在客厅内回荡:“国难当头,人人有责。共军长驱直入,挥戈南下,国军节节溃败。国军将领平时营私舞弊,虚度年华,私囊饱满。正当国家用人之际,却仓皇溃败,一败涂地,可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可是这些饭桶庸才,却一泻千里,国府不保,蒋总统训示......”
说到此时,客厅内大小头目唰地站定,一起立正,客厅内鸦雀无声。
白敬斋抑扬顿挫说道:“潜伏,退避三舍,以图东山再起。”
一忽儿,众人坐下。
白敬斋又说下去:“今日我请诸位前来,就是希望诸位在共军压境之际,休要惊慌失措,要镇定魂魄,积极发展民族精英,部署退却,以求布下网络,伺机完成反攻之大业!”说到这里,白敬斋干咳一声,用眼睛瞟了瞟白薇,你把那笔美元拿来,我给诸位发些活动经费。“
白薇站起身来,拎着那只乳白色的小皮包,走了出去。
白薇回到自己房间,扭亮了台灯,只见龙飞端坐在沙发上,正冲着她笑。白薇慌得急忙抽出白朗宁手枪,慌张地问:“你......你怎么来到这里?”
龙飞镇定地说道:“多日不见,我很是想你,于是钻到你的汽车后背箱里跟了来。”
“你呀你,真是无知,白痴!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父亲知道你来一定饶不了你!”
龙飞故作惊慌地说:“那我赶快走吧。”
白薇将门掩上,小声说道:“你就是插翅也难飞出去了,我实话说了吧。这是蒋总统设的一个秘密据点,连中统、军统都不知道。”
“那可怎么办?”龙飞哭丧着脸,眼泪几乎挤下来。
白薇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一声不吭。龙飞看着她,有些想笑,但又不敢笑出声来。相持了有一刻钟,屋内沉默。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她穿一件淡青色薄纱洋服,脸庞似满月,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像映在溪水里的星星,均匀的身段,使人想起河边的垂柳。
白薇见龙飞有些紧张,急忙说。“这是我的丫环翠屏。”
翠屏的眼睛盯着龙飞,大眼睛一眨不眨。
白薇灵机一动、面上露出一丝微笑。“如今只有一个办法,我跟父亲会盘托出,就说你是我的情人,也把你吸收到我们组织中来”
龙飞喜形于色道:“那自然好。”
白薇又问;“你是三青团员吗?”
龙飞答道。“我还是国民党员呢!”
“好极了,咱们明早一起坐飞机到美国洛杉矶去,那里有我们组织的一个基地。可是你的父母怎么办?”
龙飞说:“我父母在菲律宾经商,不在国内。”
“那可太好了!’”
翠屏催促说:“二小姐,老爷让你快过去呢。”
白薇对龙飞道;“你先坐在这儿等我,开完会后我便对父亲讲。翠屏,你好好招待一下龙先生。”翠屏点点头,白薇来到楼上,取出美元又回到客厅。
龙飞望望翠屏,他绝对不相信在这戒备森严的魔窟里,还会有这么一个纯朴清纯的小姑娘。
翠屏见龙飞盯着看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出门去了。
龙飞想听听客厅里白敬斋在讲什么,于是走出白薇的房间,朝前面走。这时,天已大黑,主楼里灯火辉煌。龙飞穿过竹丛,正碰见几个巡逻的特务迎面而来,他忙掩到竹丛里。一个特务扭亮手电,叫道;“我明明看见一个人影一间不见了,八成藏在竹林里。”说着,手电光往竹林里乱晃。几个特务都扭亮手电,在竹林附近照来照去。龙飞藏在竹林深处,大气不敢喘一口。
两个特务钻进竹林搜索。眼看一个特务的脚几乎踩到龙飞的身上。
这时,竹林后走出一人,那人叫道:“老总们在找什么呀?”
两个特务一听,抽身出了竹林,一个特务嬉皮笑脸地说:“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翠屏姑娘呀!大黑天的你钻到这儿来干什么,八成是跟相好的幽会吧?”
“嚼烂你的舌头,人家在这儿解溲呢!”翠屏答道。
“你们房里不是有厕所吗?”另一个特务说。
“小姐正在用呢。”
“哈,哈......”几个特务嘻嘻笑着远去了。
翠屏来到竹丛里。小声叫道:“龙先生,龙先生!”
龙飞从竹林里出来,翠屏用手捉住他的手,返回白薇的屋中。
翠屏呼地关上门,胸脯急促地起伏,脸憋得通红。
龙飞望着她,有点奇怪。
翠屏说。“你一会儿肯定会暴露。”
龙飞问;“你是谁?”
翠屏答道;,“我的代号叫白菊花,柯原同志指示我,在关键时刻协助你工作。”
“原来你是我的同志!”龙飞一阵激动,上前紧紧握住翠屏发烫的双手,在这样的环境里,两个共产党员相遇是多么令人高兴和激动的事情。
翠屏严肃地说:“时间不早了,明日凌晨,这个秘密据点将撤消,党指示我到台北。我不能轻易暴露身份。好,我们现在开始工作。”她像一个老练的指挥员发布命令。
她说:“白敬斋的客厅内,搬开北侧中间的单人沙发,沙发下面有一间密室,壁上有一幅梅花图,下端轴里有梅花党的人名册,梅花图后有个通道,进通道不久有个三岔口,左边通向秘密军用飞机场,右边通到后山,记住,往右拐。我现在去后面放火,引开敌人。”说完出去了。
一忽儿,有人喊:“着火了!着火了!”
龙飞连忙赶到前面客厅,空无一人。他搬开那个单沙发,只见是棱花板,他用力撬开地板,现出一个精美的地穴;地穴也就十平方米,堆满了枪支弹药。他轻轻跳了进去。地穴的东壁上果然有一幅梅花图,上面写着: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画面上晓月冷梅,凄婉动人。龙飞伸手去拿梅花图的底轴,打开袖口,掏出一卷纸,展开一看,果然是个名册,为首的是梅花党核心人名单,上面写着:
白敬斋、黄飞虎、黄栌、白蔷、白薇...还有许多陌生的名字。看着,看着,忽然,那张人名册自己燃烧起来,眼看要烧到龙飞的手,龙飞赶紧撒手、那张人名册化为小片灰烬。。
上面传出翠屏的声音:“龙飞,快走,敌人来了!”
外面人声嘈杂,枪声混做一片。原来梅花图的底轴有一个导线,一直通到客厅内白敬斋的虎皮椅底座上,就在龙飞拽出人名册的同时,白敬斋椅下的警铃响了。白敬斋正在后院指挥救火,听到警铃叫一声:“不好,有共党的探子I快跟我来!”众人一齐抽出枪支,随着白敬斋跑来。
龙飞在地穴内自知情势不妙,急忙撕下梅花图,只见现出一个洞口,他爬了过去,里面越来越宽,黑乎乎、湿乎乎,他拼命地朝前飞跑,跑了十几里,只见现出两个洞口,他想起翠屏的吩咐,朝右边的一个洞口飞奔。
后面枪声大作,子弹嗖嗖飞来。
龙飞又跑了一程,见上面隐隐有亮光,前面是一片绝壁,他费力推开上面的草丛,攀了上去,只见周围黑乎乎站着十几个人。
龙飞一看,不由暗暗叫苦:坏了,又落在敌人手里了。
这时,只听一个亲切而熟悉的声音叫道;“龙飞同志,快上车吧!”
龙飞睁眼一瞧,正是中共南京地下党负责人柯原,他带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游击队员正守候在那里,旁边停着一辆吉普车。
柯原命令道:“快上车。”龙飞钻进吉普车,司机将车飞也似开走了。
龙飞问:“上哪儿去?”
司机头也不回地答道:“苏北解放区。”
吉普车行了约摸七八里,后面传来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
南京解放后,龙飞跟随华东野战军的首长驱车来到紫金山梅花党的秘密据点,只见这里已成为一片废墟,被飞机炸得难以辨认。白敬斋、白薇等不知去往何处,翠屏也不知下落,柯原同志再也没有回来。
龙飞想:柯原、翠屏同志肯定牺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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