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折玉与顾明微成亲的第一个除夕夜里,周折玉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到了与这辈子截然不同的上一世。
在上一世里,他没有在江州的江水里救下顾明微,也没有假扮成顾连城回到顾家。而是直接入主京城,明刀明枪地表明了自己来皇位而来的野心。
在那个他的人生里,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够走进他的内心,只有雪耻与对权力的欲望,支持着他一步步向前。
因为顾连城的缘故,顾家成为了他的依附,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听人说顾家有个庶女生得很是妍丽,是极为难得的倾国之色。
那日他来心情不错,稍微多听了一两句,谁知便入了有心人的眼。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顾正渊做东请他赴宴,他应邀前去顾府。那次的宴会十分热闹,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胜券在握,整个京城的权贵人家来了太半,宴会之上自然是觥筹交错,声色犬马。
可宴会进行到一半,便有个丫鬟慌慌张张进来偷偷向顾正渊报了信,宴会上十分喧闹,他也只隐隐约约听见什么人溺死在了后院的荷花池里。
顾府的家事,周折玉自然不会多关心。可没过几日,那日宴会发生的事,便完完整整地由冷面在他耳边说了一遍。
原来,顾正渊想把他那个极其貌美的女儿塞到自己身边做美妾。
可谁知,他那嫡女见了自己之后,对亲姐姐生出了嫉妒之心,便半道派人截住了她,还将人推进了荷花池里。
“主子,这件事可要……”冷面最是正直,见不得这等腌臜的内宅手段,强压心中的愤怒,咬牙切齿地问道,“属下都打听过了,死去的女子虽是个外室,可当年却是顾正渊抛弃她娘明氏,害得这女子没个好听的出身。后来明氏再嫁,便抛弃了自己的女儿,叫她上京来寻亲。谁知,寻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却也没过上好日子,日日受嫡母与嫡妹的磋磨。”
“顾正渊要将她塞给主子的事,她也是不知情的,就这么糊里糊涂地送了命。现在人死了还停在京郊的破庙里,眼看着连个下葬的地方都没有,怕是要被扔去乱葬岗。”
“她什么也没做错,这辈子却像一朵浮萍,生死全由不得自己做主。”
周折玉听到这里摆了摆手,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若是当日他没有多听那几句,或许这个无辜的女子就不至于因此丧命了吧。
“你去替她收了尸,风光大葬,从哪处来便回哪处去吧。”他叹了口气。
冷面补充道:“听说她故去的外祖父母对她极好,不若就让人扶灵回江州,将她送了回去,清清白白地来,清清白白地去。”
周折玉点头答应。
从此以后,江州明家二老的坟边,便多了一座修得极为用心的石头墓,连带着明家二老的小坟包也跟着被翻新了一遍。
顾明微老家的人每到清明,总会发现她的墓前多了香烛纸钱,却始终没看见上香的人是谁。
直到若干年后,为自己夺回皇位的皇帝寿终正寝,那座石头砌成的墓前才没了人祭奠。
可谁也没想到,竟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派人年复一年地从京城过来,给清冷的墓前点上香火……
周折玉醒来的时候,漏刻上正好到了子时。与此同时,皇宫外的京城里也响起了震天的烟火声,举国上下一片欢腾,新的一年也即将到来。
他无意识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已经泪流满面。
他望着身边熟睡的娇小人儿,十分想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用来填补自己失而复得的,像缺了什么的内心。可又怕惊动了娇妻的好梦,只好吻了吻她微微扬起的嘴角。
“往常总是在想,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什么,这辈子才宠得你无法无天,骑到我头上来作威作福。”周折玉喃喃道,指腹碰了碰顾明微脸上嫩滑的肌肤,“现在看来,还真的是欠了你,才有幸这辈子来补偿你。”
周折玉醒来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躺在床上望着床顶的帐幔,脑中回忆着两人从相识到现在的事。
他并不觉得方才梦的事只是一个梦,反倒觉得那本就是曾经发生过的,如今结合记忆一看,才知道顾明微为何总与顾明棠过不去。原来他以为她的任性娇纵,只不过是重活一回为她自己复仇罢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的怒火便压不下去,连夜召来了正在家中地年的冷面。
冷面还以为他家主子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没想到却是同他提起了顾明棠。
“她不是娘娘的妹妹么?”冷面实在想不明白,主子大半夜地提起自己的小姨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周折玉问道:“朕记得上回李氏不是为着顾明棠那丈夫要与她和离的事,闹到了宫里来么?”
冷面点了点头,这事他可太有印象了。
宫里只有皇后娘娘一个女子,自然不比以往的后宫有热闹看。他如今日日闲得发慌,上回李氏来哭求的热闹他可从头到尾看得津津有味呢!
“主子这是要帮那倒霉蛋和离了?”冷面连忙问。
周折玉冷笑一声,眼中弥漫开一股冰冷之意:“和离是不可能和离了。朕记得上回有线人来报,说是朕那八侄儿正流落在岭南,境况很是凄惨。如今朕那大侄儿投海自尽,朕可怜他一人在外,念他已没了歹心,便派你去将他接回京城,让他们夫妻两个好好团聚。”
冷面都不用想,就知道顾明棠往后的日子过得会有多么鸡飞狗跳。
他缩了缩脖子,看了一眼紧闭着的殿门,心想,得罪他家主子都不要紧,就是不要得罪他家娘娘啊!
顾明微自然不知道这背后发生的事,她一觉醒来,就被宫女们拉着去梳妆打扮,盛扮得无比荣重地跟着周折玉去祭天。
一整套繁琐的仪式下来,顾明微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断了,沉重的镶满宝石的冠帽压得她抬不起头来,长长的拖赘在地上的礼服,也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拉着顾明微不让她前进。
好在仪式只进行了半天,剩下的就交给礼部的人忙活去了,她与周折玉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早料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顾明微让人在马车上准备了一套常服,一上马车就换下了沉甸甸的冠帽衣裳,顿时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
没想到回到宫里,才有等候多时的张管家急急忙忙来报,说是顾府出了事。
顾明微担心是她祖母出了意外,连口水都来不及喝,连忙问道:“府里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张管家抬头看了一眼周折玉,顿了顿才说道:“老太爷他……”
除夕之夜,顾老太爷在后院唱曲子,院子里的地上结了冰,顾老太爷滑倒在地,后脑勺撞在石头上,当天夜里便去了。而顾老太爷的葬礼早在数年前就办过,顾家不可能再替他办丧事,只能草草地将尸身装进棺椁,抬进早已准备好的陵墓中去。
“我祖母怎么样?”
“娘娘放心,老祖宗一切安好。”
“那就好。”
张管家离开,顾明微便让银星上了下酒菜。
偌大的宫殿里燃着无数盏蜡烛,把整个宫殿照得犹如白昼。椅子上顾明微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暖黄色的光芒里一片寂静,她不出声,一杯杯喝着酒,周折玉便耐着性子陪着她,绝不开口打扰她。
殿里的宫人们也察觉到了主子的异样,悄悄地退了下去。
好半天,她才从发呆的状态中抽离出来,把头靠在一旁的周折玉的肩膀上,问道:“哥哥,祖父死了,我却没有一丁点儿伤心,心中反倒觉得解脱,你会不会觉得我冷血?”
周折玉摸了摸她的头,摇了摇头道:“不会,阿微,恐怕没人比我更明白你了。”
他陪她度过今生,更了解她的前世。
纵使这天下人都不理解她,也始终有他站在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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