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鸣山,黑云压顶,暴雨滂沱。
严华寺,灯笼摇曳。
客院厢房门前,站立一位蓝衣略带稚气的少女,少女五官精致,肤色白皙,一双桃花眼带着些许无奈。
“这雨不知要下到何时……”
身穿粉色襦裙的丫鬟青碧望了眼天色,缓缓摇了摇头:“青碧不知,府卫首领说苍鸣山前段山体滑坡,一时道路不通,只能先在此暂住些时日了。”
顾朝昔幽幽叹了口气,“罢了,你且去歇息吧,今晚不用伺候了。”
青碧缓缓行礼,躬身退下。
她是镇国公府嫡女顾朝昔,年仅十岁已有才名,前几日镇国公府老太君染疾、缠绵病榻,她便亲自上山寺为祖母祈福,只是天要留客,竟一时不得归家。
夜半时分,雨势减弱,迷迷糊糊间,顾朝昔听得一重物落地声,陡然惊醒。
她是贵女,十岁说大不大,但也过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年纪,府卫皆在院外守着,身边只留青碧一个丫鬟伺候,这里不是国公府,她睡眠浅,此时闻声,心中惊惧。
淅淅沥沥的雨声,夹杂着浓重的吸气声,在没有月光的夜,显得格外吓人。
她悄悄起身,从门缝往外看,借着门口悬着的灯笼,看到一个黑影倒在门前。
待细看,只见黑影身着军中制甲,手中佩刀紧握,一刻不肯松下,有殷红的的血自他腹部流出,被雨水冲刷,变淡直至混入泥水。
她紧紧抿着唇,内心挣扎。
这人救还是不救……
随着血越流越多,顾朝昔一咬牙,推开了房门。
没事的,她习过武,对付一个重伤之人,应该……可以的吧?
待她走近,男人的身影映入眼帘,或者应该说是少年更为合适。
他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年纪,五官极为出色,只是此时双眸紧闭,唇色苍白,硬生生显出几分羸弱来。
很快,她注意到了对方腰间的一枚铁质令牌。
她抖着手去拿,即将抽出令牌的瞬间,原本昏迷的少年倏尔睁开双目,冷凉的手钳制住了她的手腕,目光沉沉透着杀机。
朝昔大惊,少年的劲儿出奇地大,她回过神来反手一掌。
少年伸手挡下,朝昔伺机挣脱了他的束缚。
“你、放肆!”
喘着气,朝昔后退一步,嫩声低喝。
少年清冷的眸子似是一怔,这声音,像是个女娃。
他定睛一瞧,确实是个未成年的小女孩,梳着双平髻,穿着白色中衣,形影单薄。
他心知这里是严华寺,这女孩应该是来上香的香客。
朝昔见他没有下一步动作,朝他的方向挪了挪:“你是何人?”
少年没有说话,挣扎着要起身,反复两次,却没有成功。
朝昔大着胆子上前,伸手拿了他腰间令牌。
少年目光一直跟着她,并没有阻止。
铁质的令牌上刻有云纹,中间一个大大的秦字。
“你是秦家军的人?”她出自武将世家的镇国公府,对此倒是知道一二。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脸色越发苍白,此时的清醒怕也是强撑。
没有得到答案,但她却也在心中认定他是秦家军了。
此时院外有些响动,还伴有刀剑之声。
朝昔上前,抓住了少年的手,“先跟我进来。”
少年挣扎了下,看了眼外面,最终还是靠着女孩支撑,进了屋。
屋内昏暗,有着淡淡的茶香,少年倒在床上的刹那,失去了意识。
来不及多想,顾朝昔将门口痕迹悄悄抹去,随着雨水的冲刷,归于平静。
外面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她不敢点烛火,只能抹黑用被子将少年盖住。
不多时,门外传来府卫首领顾一的声音:“大小姐?”
“怎么了?”顾朝昔的声音中带着些初醒的困意。
听到朝昔的声音,顾一瞬间松了口气,“刚刚寺院来了批黑衣人要闯香院,属下给拦下了,现在人已退去。”
朝昔心里一紧:“可知是什么人吗?”
“属下不知,他们见势不利,退得很干脆。”
“好了,我已知晓,你先下去吧。”
打发了府卫,朝昔松了口气。
她抹黑探了下少年的额头,原本因雨水冲刷与失血过多,而显得冷凉的皮肤滚烫不已。
现下身边没有药,朝昔用手帕沾着茶壶中的冷茶水给少年敷额头。
天光乍晓,她已能够看清对方。
此时的少年,唇色苍白,热意已退。
只是不知对方处境,她也不敢贸然请大夫。
门外陆陆续续有了动静,青碧端着洗漱面盆候在外面。
朝昔听到动静,咬咬牙,摔了茶壶,迅速地划了自己的手臂一下。
伤口不深,但也流了不少血。
躺在床上的少年陡然睁开眼,将女娃的动作看了个真切。
“小姐!”门外,青碧听到碎瓷声响,拍着门急呼,“小姐,怎么了?”
朝昔的捂着手臂,白着脸开门道:“先进来。”
青碧进门,一眼看到了床上躺着的少年,少年目光如炬地冷凝着她,惊得青碧想要放声喊叫。
朝昔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别喊。”
青碧惊慌地点点头,朝昔便放开了手。
到底武将世家出来的家生子,青碧很快镇定了下来。
“小姐,这人是谁?”
又看到了顾朝昔被血色染了的手臂,“您受伤了?”
“寺里没有大夫,你让顾一去给我抓些伤药,就说我不小心划了手。”
青碧点点头,也顾不上其他,赶紧去让顾一给抓药去。
“为何如此?”
沙哑的声音自少年口中响起。
朝昔惊讶地望他一眼,她以为他不会跟她讲话的。
“你是秦家军的人吗?”她问,秦家军是大魏朝西北的守护神,治军严明,保一方百姓,大魏朝的子民,对于秦家军都有着天然的好感。
良久后,少年点点头。
朝昔笑了,一脸稚气:“你是秦家军,我就没有救错人。”
她估计昨晚的动静应该就是为了找这少年闹出来的,她不知道那些人后面还会不会再来,只能自己受伤,去弄些药来了。
少年目光怔愣,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沉默了会儿,少年开口:“以后、不要……烂好心……”
倘若他是歹人,她早就命丧昨夜了。
朝昔依旧笑眯眯,没有反驳他的话。
少年似是累了,重新闭上了眼睛。
不多会儿,青碧回来。
朝昔让青碧多弄些凉开水,先给少年清洗下伤口。
少年被折腾的,时醒时昏。
顾一带着药回来的时候,少年身上的伤口已经清洗完成。
处理污水的时候,青碧也做的极为小心。
“小姐,可要小的请个大夫过来?”青碧这丫头只说小姐吩咐,是个小伤口,抓点药就可以,但他仍然不放心。
虽然山路受阻,通不了车马,但他带个人还是能过来的。
“不用了,小伤。”朝昔道。
青碧到门口,将药拿了进来。
镇国公府的规矩极严,顾一更是不敢私窥小姐居所,并没有发现房内异样。
好在,听到大小姐的声音中气十足,应不是什么大事。
在朝昔和青碧齐心协力下,终于给少年上好了药。
上等的金疮药就有不少,还有消炎镇痛的药。顾一不知顾朝昔的伤势如何,但不妨碍他对大小姐伤势的重视。
不知是伤药好,还是少年身子骨强健,短短两日的时间,他便已经不再时不时发烧了,伤口也有了结痂的趋势。
这天,顾一进院请示道:“大小姐,山路已经清理完成,可以过马车了。”
朝昔看了眼床上的少年,少年的目光定定地望着女孩有些憔悴的小脸。
“我先收拾一番,收拾好回府。”
顾一退下后,朝昔对床上的少年道:“我要回府了。”
少年没有做声。
朝昔又道:“你府上可在京城?要我帮你送信吗?”
“不用。”
朝昔点点头,没有再强求。
她跟青碧收拾好行李,她最后看了少年一眼。
少年深深地凝视她,似要将她的五官牢记于脑海,“我会记得你的。”
朝昔甜甜地笑了,嘴角的梨涡隐隐,“好。”
一行回了镇国公府后,她被母亲和祖母拉着,一阵嘘寒问暖。
国公爷下朝回来,看了自家女儿一眼,只道了声:“做得不错。”
朝昔垂下眼帘,小手紧了紧。
青碧回来打听了一番,说京城都在讨论小姐至孝,只身为祖母祈福,被阻山寺,其中艰难,都快能写本书了。
朝昔扯了扯唇角,她已习惯了。
转眼四年已过。
顾朝昔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成了京城第一才女,引得众多的青年才俊趋之若鹜。
镇国公府倾云院。
青碧手中提着一盒点心笑意盈盈地走来。
“小姐,今天的是栗子糕。”
顾朝昔看着青碧将点心放在盘子中摆好,勾了勾唇角。
“不知,这点心几时会停。”
那是山寺祈福后不久,她馋珍馐楼的糕点,让青碧去买,没想到没有排上队。
事后她便不叫青碧去了,排那么久的队,只为了一口点心,她不想吃了。
谁知第二天,珍馐楼那边倒是给她送起了点心。
起初她是不肯收的,也不敢吃。
她问过送糕点的人,对方只说能得小姐喜欢,是他们的荣幸,对于谁人吩咐的,他一概不肯透露。
后来对方基本每月都要送几次,她便没有再扔出去了。
索性试过,没毒。
“奴婢觉得一定是当初那个少年送的。”青碧双手捧着脸颊,满脸的憧憬。
朝昔的脸色淡淡的,她知道父亲的打算,为她营造名声是想把她送上太子妃的位子,至于那个少年,一别四年,对方的长相已经模糊了。
定国公府。
一名面色冷然,眉目坚毅的男子正在演武场练剑。
他的一招一式带着杀伐之气,旁边护卫均不敢近身。
一名面相机灵的小厮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开口:“爷。”
男人手中长剑一收,接过侍从递过来的汗巾,擦了把脸。“如何?”
“今儿给朝昔姑娘送去的是栗子糕,她收下了。”
擦脸的手一顿,秦北辰的面色有一瞬间的柔和。“传早膳吧。”
小斯机灵地赶紧去传膳。
秦北辰回房,从怀中掏出一只耳坠子。
耳坠是珍珠镶嵌,做成的兔儿样式,带着些童趣,是小女孩的饰物。
他的手摩挲了一下,想到了当年那个小小的身影,拿着碎瓷片划伤手臂的情形。
当时太过慌张,她起身时遗落了这只耳坠子,被他拾了去。
想到前段时间得胜还朝,远远瞥见的身影,她似乎比之前段时间又长高了些,人也长开了。
小厮帮忙摆膳,看到他们爷又在看那耳坠子了,忍不住道:“爷,您既然这么喜欢她,何不遣了官媒,上门提亲,以少爷如今的地位,还怕镇国公府不同意吗?”
同为国公府,他们定国公府镇守西北,可从来不比镇国公府差的。
即便定国公府只剩爷一人,那也是不容小觑的存在,他们秦家军的名头那可是令西北鞑子都闻风丧胆。
秦北辰将耳坠一收,“话多。”
小厮知道,他们少爷这是没生气,又道:“爷,您今次回来,要待多久?”
现在西北战事暂平,陛下下旨让他们爷回京,就是不知道能待多久。
“暂时应该都不会走了。”陛下年事已高,越发喜欢猜忌,对秦家军也是忌惮不已,所以才会有了让他回京的圣旨。
拥兵在外,帝心不安。
小厮闻言,叹了口气,想到昨天收到的帖子,他问道:“爷,燕王府要举办赏花宴,也给咱们递了帖子,您去吗?”
“女人家的宴会,不去了。”
燕王是当今三皇子,谁不知道他暗地里打得什么主意。
“爷。”小厮暗暗瞄了他一眼,迟疑地开口,“听说镇国公府也收到了帖子,不知道朝昔小姐会不会去。”
秦北辰用膳的动作一顿,空气似乎安静了下来。
小厮眼观鼻鼻观心立在一边,似乎刚刚的话不是他说的一般。
良久后,就在小厮以为爷不会说话的时候,秦北辰开口。
“赏花宴定在何时?”
小厮立马回道:“就在三天后。”
“好,我知道了。”
小厮一听,就知道爷是答应了。
下午,秦北辰领着小厮去了月嵘茶楼。
上了二楼后,只见一个面如冠玉的白衣男子朝他招手:“我说要见你一面还真是难。”
秦北辰难得面色带着些愉悦:“我忙。”
白衣男子乃是当朝太傅长孙宋润之,与秦北辰相交莫逆。
人人都说秦北辰是杀人不眨眼冷面阎王,而宋润之则是温润如玉翩翩佳公子,两人的友情一直为外人所不解。
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路人。
“知道国公爷你贵人事忙,这不看你都回京三天了,我才约你。”说着,宋润之给他斟了茶。
秦北辰接过茶盏,正要说话,楼下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茶楼对面的玲珑阁门口。
车子下来一名青衣丫鬟,而后她伸手,从马车内迎下一名浅碧色衣裙的少女。
少女双眸灿若星河,嘴角梨涡甜甜,美得让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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