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秋雨后脚刚走,第二场秋雨前脚便来了。
亦如第一场秋雨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淅淅沥沥,亦如前夜,亦如去年。
白天那栋陪着芈老头翻黄历,陪着戴雨农听故事的高楼静静地耸立在飞升城中,任谁见了都会影射到自己,愈发觉得孤俦寡匹。
这栋晀望楼没有名字,但缓缓登楼的那个年轻道士名字却有些多。
陆沉?陆抬?陆抗?
年轻道人登上最后第二层的时候也不知道是那根神经搭错了愣是不在上楼,盯着一根廊柱久久不愿挪步。
年轻道人行思坐想,继而又装作举棋不定的样子,许久后仿佛醍醐灌顶,抬起右手伸出修长的食指在廊柱上写写画画。
是题了一首诗,原来起先的思考后来的犹豫到最后灵光乍现并非是在想如何作诗而是在考虑找谁的诗。
将江州郡黄鹤楼上那首著名的七言律诗原封不动刻在廊柱之上后,年轻道人还是觉得有些不合心意,最后更是摘下道冠取下逍遥巾绑在廊柱之下署名陆抗之后才觉得心满意足。
戴好道冠继续登楼,陆抗并未刻意掩藏气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芈正则早早就侯在了顶楼。
燕青也掩在秋雨之上,对于修士而言只要站的够高就不怕瞧不见月亮摸不着星星。
有趣的是那位道教陪祭圣人这会也露了面,实际上他真不想掺和这些事,更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更何况是与陆抗这种王赊瑕见了都要头疼的无赖。
可没法子谁让这家伙是如今道祖的弟子?
既然坐镇了钓台天下,那么总不能看着陆抗最后被人撵狗似的撵的到处乱窜,别说陆抗身份特殊会有失道教颜面,主要是一旦这厮瞧见自个儿撞见他那窘迫模样还当没看见,若是对他怀恨在心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陆抗笑嘻嘻登楼,笑嘻嘻与芈正则打着招呼,一副好久不见甚是想念的模样。
“哎呀呀,芈老先生前夜多有得罪,走得急可没来得及好好与老先生打声招呼。”陆抗拱手致歉,一副羞愧难当的样子。
芈正则看在眼里忍不住腹诽,如今这些个山巅大修士倒是大多与那人一般都脸皮厚的不行。
“咦?怎么不见燕青妹子?前夜就只见一道红光一闪,还以为是芈老先生贵人多忘事把晚辈给忘了,仗着境界高深使得玄妙神仙法术要打杀晚辈,吓得晚辈那是抱头鼠窜,七魂六魄可吓得丢了好几个,到现在都没捡回来。现在转念一想还真是晚辈眼拙了,鲁莽了。我燕青大妹子不远千里从穹庐赶赴钓台不就是为了看一眼陆抗哥哥吗?我这老大哥做的是真不对,辜负燕青妹子一番心意。”说着陆抗还抬起手,卷起袖子详装拭泪,一副怆然涕下的模样。
那位陪祭圣人扶额摇头没脸看,燕青则是双手捂住耳朵嘴里不停念叨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倒不是陆抗境界高深,芈老头与燕青都不能把他咋的,主要是陆抗牵扯的因素太多。
光一个名字就代表了小周天道祖。
而且陆抗对于这个天下并非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最多只是处事的理念与思想不同,总不能燕青芈老头等人亲近陆抬那一脉就由不得他陆抗行走于世间吧?
再则,他陆抗从某种程度上说同样就是陆抬,也是道教先天派的掌教,是太清弟子。
所以陆抗不仅不怕死,甚至很多人还要担心陆抗出了意外。
芈正则神色有些不耐烦,他挥了挥手顿时散去这场秋雨,道:“你小子究竟要干嘛?”
陆抗嘿嘿一笑掐媚道:“主要就是来看看您老人家,然后再去看看那个名叫戴雨农的娃儿,听说是个孤儿,我陆抗可是最看不得这世间疾苦,得好好安抚安抚这苦命的孩子,最好是能带在身边出去走走看看游山玩水,要是能收为嫡传弟子那更是顶好,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而且我这模样又生的俊俏,替这苦命的娃儿找个年轻美貌的娘亲也是极容易的,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简直就是光阴长河里的一副极美画卷,再过段时间我睡了,陆抬醒了,喜当新郎喜当爹,那可不得对我这个师兄感激涕零?所以芈老先生可得从了我让我带走这孩子吧?我可得替陆抬好好谢谢您。”
芈正则神色不悦,但更多是愁眉不展。
在先前的谋划中,戴雨农抛头露面,崭露锋芒的时间应当是在二十年之后,甚至会更晚。
可是这会陆抗的出现算是彻底打乱了布局,就如同投石问路的过程中,戴雨农这颗大石头被人率先给抛了出来,可想而知日后那些有意针对戴雨农的一些人只会用心更心恶。
本打算替戴雨农吸引目光的詹拮城反而可能会因为陆抗的搅局,导致这俩师徒瞬间转变了立场,倒是让戴雨农成为了众矢之的。
如果当真成了这种局面,詹拮城扪心自问,大局与情感上该如何选择?说不准詹拮城到时候心一横,顺水推舟让戴雨农做了杜玉府的挡箭牌。
可不管詹拮城是继续坚定选择戴雨农还是退而求其次将大任托付给已经出局的杜玉府,对陆沉而言都没有影响。
但对戴雨农而言都是一种伤害。
起先芈正则还沾沾自喜宋清阿与戴雨农早早相遇是提前给詹拮城吃了一颗定心丸。
可现在转念一想,若是詹拮城真的为了大义放弃了戴雨农,说不准都无需他人刻意针对詹拮城,朝歌城就会率先发难针对詹拮城,到时候文庙儒子那一脉当真要不得不跟武庙撕破脸,即便不会如此也会心生芥蒂。
想到这芈正则不由得脱口而出:“真他娘是根搅屎棍!”
“嘿!可不许这么骂我那些兄弟姐妹!再说了詹拮城那后生,我倒是很欣赏,抛下学识不说,挑弟子的眼光倒是让我满意!您老人家怎么能骂他是屎呢?”陆抗一惊一乍。
突然间陆抗露出一副痛苦神色,他身形不稳颤颤巍巍,一手扶住栏杆,一手捂住胸口。
面色顿时涨的通红继而迅速降成蜡黄!
“先生。”陆抗好似此时痛苦至极,言语都有些含糊不清,说话都说不清楚,憋了半天才憋出后话“让我见见那个孩子,我是陆抬!快!”
芈老头皱眉凝视着陆抗,没有说话也没主动去搀扶。
最后好似笃定了什么,一脚揣在陆抗的身上骂道:“小王八蛋,滚你娘的蛋!我告诉你,别说现在,就是以后你也别想见他,大不了咱们就耗在这飞升城,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你!”
陆抗顿时恢复正常,悻悻然用右手扫过栏杆,聚拢水珠在手掌上清洗着道袍上的漆黑脚印。
年轻道人叹了口气,突然面露狰狞,袖中寒光一闪,手中便多了一把匕首。
接下来那一幕让那位坐镇钓台天下的道教陪祭圣人,顿时瞠目咋舌,他向着燕青行了一礼,也不管她看没看见,会不会搭理自己,就告辞离去。
顺便已经在心里打好腹稿怎么向白玉京汇报自己的辞呈了,他已经无脸面在继续陪着另外两教圣人坐镇天下了,他恨不得脱了身上的道袍,剃了烦劳丝原地出家!
只见陆抗毫无预兆的将匕首搁置在这颈部,咬牙切齿,义正言辞道:“我告诉你老东西,今天要是不让我见我家宝贝徒弟,我今天就死在这儿了!反正绝笔我都留在下面的廊柱下了,我们家三个姓陆的就没个孬种!”
说着陆抗顿了顿话锋一转继续道:“得了!徒弟我也不要了,我也不活了!死了一了白了,我这就领着老二去见老三去!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就是可怜我的雨农小儿,寒冬未至我这身贴身保暖的新衣就被你们这些老家伙给抹杀了!糟蹋了我的一番心意啊!”
芈老头又气又恼又好笑。
盯着陆抗神色怪异,真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几番欲言又止之后就干脆不说话,就看着陆抗耍着他自己的猴把戏。
陆抗手中的这柄匕首可谓是与魏姝的那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最根本的区别在于,魏姝的那柄匕首是锻造为飞剑不成之后退而求其次从新锻造成了一柄品秩不俗的匕首。
而陆抗手中的这柄匕首光其品秩那就是直追一般品秩的飞剑,真要与魏姝的那柄匕首分个高低陆抗手中的匕首还真有略胜一筹。
寒光一闪而过,血溅楼阁。
好在芈老头早有防备并未让这些污秽之物沾身,最后那些鲜血竟是或作星光点点缓缓升空,愈来愈高就像一颗颗星辰在闪耀。
巍然不倒,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提着脑袋。
皮烂嘴不烂估摸说的就是陆抗,那颗被他自己拎着的脑袋带着恐吓的语气说道:“最后一次机会啊,你要是再不答应我可就真死翘翘啦!”
陆抗实际上也很无奈,但凡有点办法能够进入草头村,他也不至于这般死乞白赖。
主要还是他自己太过草率,在光阴长河惊扰到了姜仙壳,如意算盘没在手上打的哐当响,倒是落在地上哐当响。
陆抗也是纳闷,行走在光阴长河之上本就是消磨道行的行径,他是真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姜仙壳非但没有如履薄冰,反而如闲庭信步一般,说逆流而上就逆流而上,逮他逮了个正着。
遁离光阴长河后的陆抗其实琢磨了许久,也没想清楚个理所当然。索性就留着以后再想,然后索性就什么也不想了,光明正大的来找芈老头撒泼打滚,反正也没人真能把自己怎么着了。
芈正则看着他这死乞白赖的模样反而少了些恼火多了些无奈,刚才想得多,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会在看陆抗更多是看到一个不听话的晚辈在当面与他撒泼打滚。
活了这么久的芈老头哪真是铁石心肠的主?最是见不得这些晚辈孩子气。
可这种心绪刚起,芈老头的心湖陡然就敲响一记警钟,芈老头猛的回过神幡然醒悟,恍惚间一个心神不守差点着了道。
芈老头这会是真动了肝火,刚要动手教训一下这小子。
一柄飞剑穿过小周天直接几个闪烁间就莅临钓台天下,在昏沉沉夜空中宛如一颗划过夜幕的流星。
那柄飞剑陡然一个加速,在夜空中留下一道细长的银色尾巴之后悬停于芈老头和陆抗之间。
三位陪祭圣人各自朝着底下那栋高楼行了一礼,算是礼敬了道祖。
陆抗将头颅重新放回脖颈上,扭了扭脖子,一改先前玩世不恭的模样。
白玉京的飞剑传信极少见的。
陆抗屈指一弹,银色飞剑顿时化作一股青烟消散。
如此同时一座小天地自行升起,将二人彻底于外界隔绝。
两人之间出现一幅画卷。
正是当日在太平洋之上那场四位鼎顶人物的谈话。
这场谈话也不算是什么隐秘,只不过在于有没有资格知道其中谈话内容而已。
画卷消失,小天地自行消散
两人神色各异。
芈老头神情并不怎么轻松,但比较陆抗显然要舒坦一些。
乌云溜的很快,就像一个憋了一宿尿的孩子正打算一泻千里的时候却被人强行打断,不得不加快速度溜之大吉换个地方继续放水。
陆抗整个人好似泄了气似的,无精打采,有些萎靡不振,自家师尊与那位做了约定,看来自己又得重新谋划谋划了。
芈老头微微一笑道:“我就不拦你了,也不留你了。”说着便扬长而去,下楼就看见廊柱上那条随风飘荡的逍遥巾,他叹了口气,将逍遥巾解下好好叠放好收进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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