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渭水北岸咸阳城东的一块空地上坐落着一座巨大的库房,方圆数十丈的围墙里矗立着几十个砖石砌成的堡垒,库房的四个角落里还建有了望台和箭楼。
几百名士兵常年驻守在这里,巡逻队手持明晃晃的戈矛兢兢业业的在围墙外游弋着,威慑和驱赶着任何胆敢靠近的行人。每日清晨,负责运送日常物资的牛车多达二十多辆,有时候车队下午还会再来一趟。
曾经有几个不怕死的凑过去打听,结果被发配到不知是骊山还是巴蜀服徭役去了,后来再也没有行人敢于靠近,人们都猜测,这是一处守卫森严的军事禁地。然而,人们猜得不对,这里并不是秦军的什么重地,而只是一座藏书馆。
秦国对律法档案看管得甚严,重要者均立正副本。正本藏于中央禁室,封以禁印,由少府的尚书管理,不准私启,凡私入禁室改一字者,处以死刑。而副本则存丞相、御史大夫府与地方州县,设法官、法吏管理。
不过呢,这里也不是律法的档案馆,这里虽然守卫森严,但的的确确只是一座博士的藏书馆。博士本来用来指代博学之士,后来成为了一个官职名,寓意掌通古今,轶比六百石,人数可以达到几十人。博士们拥有收藏任何书籍的特权,特别是这座藏书馆,可以说是整个咸阳规模最大、藏书最全的所在了。
马博士是几十名博士中的一员,如果在家里这个时候他可能已经入睡了,但今天他留在藏书馆值班,于是他索性拿了一卷上古典籍仔细的翻阅着。通传的小吏打搅了博士的雅兴,但听说是公子府的来人后,博士不敢怠慢,整理好了衣冠前往大厅接待。
来者是四个青年人,一袭黑衣,看起来体格健壮,于是博士认定他们是军人。当对方提出要参阅所有三川郡相关的书籍时,博士顿时愣住了。
何谓所有呢?对方解释道,就是有关三川郡的地理、物产、人文、历史、民间风俗等等,成书时间范围也不用太长,除了经典著作之外,其他书籍在最近五十年以内的即可。
博士震惊了,在他的记忆里,对方说的这类书籍起码也有上百本,每本书少则一两卷,多则十来卷,来者四人虽然是健壮的青年军士,但要运送这几百卷竹简,恐怕也是一个不小的工程啊。哪知道对方说,寻找一个宽敞的所在,他们要就地连夜阅读。
在一间空旷的大厅里,小吏们临时把十来张几案拼凑在一起,又围着四周摆了一圈几案,几案一侧分门别类的堆放着竹简,准备就绪,小吏们退到厅外,博士则一副玩味的表情看着四人,期待着接下来上演的戏码。
表演开始了,辛走到博士身旁做了个手势,两人退到了门口。汤、卜和丁站在三个不同的地点,拿起身边的竹简开始了阅读。
只见他们把竹简平摊在几案上空余的区域,从右上角开始,目光快速的移动着,同时口里念念有词。从右至左翻看完一卷,他们将竹简卷好放在一个角落,然后拿起第二卷,然后第三卷,第四卷。
博士也是自幼饱读经书之人,也听说过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这些神乎其技的传说,看到这个场面不免有些恍惚,于是他小声的问身边的辛:“他们是真的把竹简都背下来了?每一个字?”
辛忍不住想捉弄一下这位老实人,于是答道:“对啊,肯定都要记下来啊,不然光翻看一下,出门之后就忘了有什么用啊。”
“等他们完工之后,你可以考问一下他们,比如三川郡最近二十年的第一场秋雨是何时落下的,每一条河流的汛期是几月几日,周人和韩人魏人的服饰礼仪有何区别。”
博士挠着头说到:“他们把大好的记忆力用来背诵这些东西干啥?”
“因为他们早就把诸子百家的经典烂熟于心了,今天来背诵这些东西,只是一个比赛。”辛大咧咧的说到。
博士顿时面红耳赤,说到:“那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训练,十来年的艰苦训练。”辛说到。
“不是天赋?真的可以靠训练做到?”博士自言自语的低声念到。
半个时辰后,三人停了下来,出到厅外的院落,坐在石凳上吃喝了一点东西,舒展了一下手脚后返回大厅继续。
辛对博士说到:“我们可能还要花上好几个时辰,留几名下人在这里就好了,你不用陪着我们了,回去休息吧。”
博士鼓起勇气说到:“你说的那个训练方法,可以教一下我吗?”
辛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到:“这是师门的绝技,不方便外传,除非你加入我们。”
“那你们是诸子百家哪一家的?还是其他什么门派?”
辛突然想到老师从来没有给自己这一派取名,总不能说自己是一个“训练营”的吧。
博士看到辛突然变得支支吾吾,想来是不愿意外传,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了。
又到了一次休息时间,博士开始有点发困了,他走到汤的身边说到:“你们打算通宵达旦的背诵这些书籍吗?”
“背诵?”汤奇道。
“是啊,你们那位袍泽说的,说你们要将所有的竹简都记忆下来,一字不拉的。”
汤一扶额头,明白是辛在捉弄人了,于是说到:“如果多花一些时间,要把所有的竹简都背下来也是可以的,但一个晚上肯定做不到。”
“那?”博士狐疑的说到。
“我们使用的是一种快速阅读法,可以从众多无效文字干扰文字中找到真正有用的信息,最后我们记忆下来的信息量其实并不多。”
“哦。”博士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而且,这些信息,我们可能过一段时间就忘记了。就好比把一个仓库腾出来,准备去存储其他物品了。”
“明白了。”博士感激的望着汤。
“我那位兄弟喜欢捉弄人,博士万勿生气,在下替他赔罪了。”
“不用了,是我以己度人,认为看书就一定要背诵下来,才着了他的道。”博士豁达的笑了。
“我可不可以冒昧的问一句,你们读取这些信息可是要参与什么行动吗?”博士又说,“当然如果是什么重大行动,千万不要告诉我,我只是随便问问。”
汤想了一下,说到:“我们要前往三川郡,所以出发前恶补一下三川郡的知识。”
博士呵呵笑了,说到:“本馆自然收藏了三川郡相关的所有书籍,但蒙武将军去年命人抄录了一份副本,带往了荥阳大营。”
汤盯着博士的眼睛,也笑了,拱手称谢,又说到:“反正再来一次我们也该看完了,如果有记得不清晰的地方,再去荥阳大营查证好了。”
汤和博士肩并肩,说说笑笑的走回了大厅,辛被他们看得莫名奇怪,拿起一卷竹简假意看了起来,没几下又放下,闭上眼睛仿佛入定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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