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芳娘在空间里升起了两只火炉:一个炉子烧水,另一个炉子上支起一口大锅,准备煮衣裳。
蓬头垢面的柳全,自搬了一堆家伙事到桑树林子里洗澡。
阿娘收拾脏衣去了,柳奕便在一旁看着炉火。
下午,她和芽姊俩人才跑到村口,就见一群背着烂席卷、披着破麻袋、杵着扁担、拖着锄头……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像逃难的人。
那群“难民”一个个脏衣破裳黑得发亮,污着脸,胡子拉碴,从面目几乎难以分辨。
要不是里人争相上前相认,两个女孩儿都不敢相信,这里头还能有自家父兄。
“俺家大姊恐不认得俺耶。”柳奕听见人群间一个汉子的笑声,老远越过人群就能望见那人咧嘴一口白牙,再从身高步态看来……恁不是她家阿爷还能是谁!
和柳全正说话的……当是娄三。
好好一个年轻儿郎,小媳妇还没讨得,先把窜脸胡子长出来了。
“俺家阿兄。”椿芽指着走在娄三后头的两个人。
嗯……确实是椿家兄弟。
好了,这群人久不回家,一回来却比亡民都不差多少。
“这衣裳,要在以前,我都不能叫它进得家门。”芳娘拎着一堆“破布”回来,嫌弃地扔进沸腾的开水锅里。
这话,柳奕相信。
若非布料难得、棉花金贵……这一堆个把月没换洗,又臭又脏又生虫的破衣烂裳……她简直没眼看。
别说芳娘“嫌弃”,刚回来的时候,柳全自己都不敢进屋,就蹲在院子里稀里呼噜喝下了两大碗豆汤饭——那一身的虫子哟,洗也没处洗去。
吃过饭,也不要垫子,柳全就在院里的矮榻上盖着破麻袋片儿和衣而卧,呼噜打得山响,一觉睡到天快擦黑……
阿爷换下的脏衣,煮在滚水间浸上几个来回,沸腾的水面上漂浮起一层阵亡的虱子和跳蚤。
柳奕觉着,这一定是她穿越以来所见过的最难忍受的画面。
“哎呀——”洗过澡的柳全披着干净的单衣出来,大呼痛快,“个才又活成个人样。”
“哼!”柳奕斜着眼睛看她爹一眼,“这苦力是那么好干的。”
“恁确实。”柳全穿了芳娘新织成的线袜,笑道,“以往,你总立下雄心壮志,要给全家人织多少件毛衣——这么看,还是织袜子来得快些。”
“别贫嘴,”芳娘忍了笑,转而又问他,“明年……不去了吧?”
“不去了。”柳全大手一挥,“甚么徭役,真不是人干的活。”
柳奕放下心来。
显然,自家阿娘也松了一口气。
——她爹说,不仅明年不去了,往后也不去了。
就这“互助组”里几家的汉子们,私底下已经商议好了:明年春天一起养蚕,多攒钱粮。往后,能不去的徭役都不去了。
“这才对么。”芳娘点头称是,“还想吃点啥?”
“恁就有些多了。”柳全一脸认真思索的模样。
“当日,住在那竹席搭的工棚里头,”柳全道,“棚子里汗臭、脚臭、臭作一团,一睡觉便是放屁磨牙说梦话的——俺就想那尖椒爆炒的回锅肉……”
“还说吃肉,”芳娘笑起来,“恁都一走个把两月,我们这些妇人家,上那处买肉去?便连过节的肉也没着落处。”
“不是说可以请蒯翁帮忙。”
“蒯叔有老寒腿,天冷一冷就走不动路了,那好意思相烦别个。”
“恁还挺严重?”柳全点点头,“辛郎也不说得,只道他家阿爹有些怕冷的老毛病。”
“便说与咱们知晓又如何?蒯翁最是不愿叫辛郎替去,人家那好意思麻烦旁人。”芳娘道,“恁还是娄家媳妇说与我知道,他们两家走得近。”
“恁地,你却算算需用多少肉,俺明日便去约了那几家同走一趟,早些买来也好过节。”
“明日?恁都才回家来,有多少事等不得了?还是歇息几天罢。”
说着,芳娘拿出柳奕“换来”的干肉给柳全过目,“不如明日便弄些来泡煮了炒辣椒?”
“这等好物,却当下酒。”柳全搓了搓手。
“嗯,说到酒……”芳娘这才想起她们前些时日酿下的酢酒。
本想着温度高一点就能帮助发酵,扔在空间里好早日酿成。家里没有喝酒的人,母女二人又早把它忘在一旁。
赶紧将大瓮启出来,芳娘一揭盖子……一股子刺鼻的气息扑面而来。
“好了,这酸不酸辣不辣的,变成醋了吧?”
半混浊的液体倒出来,带着一丝酒味,又有些苦味,还带有一点酸味。
“还能怎么办?”柳奕笑着看阿娘,“接着酿它?”
倒掉可惜,当酒喝,味道又不对。
“不知道……还能怎么着?”这么多粮食呢,当然绝不可以倒掉的。
“恐是酒酿过了头,等着酿成醋吧。”芳娘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把瓮口又拿篦子盖起来,“过段时日再看。”
柳全一阵哈哈大笑。
看来,他不在家的这段日子,这娘儿俩也一样没闲着,花样儿还挺不少的。
“没事,不行,改天咱们再酿一回。”柳全笑着安慰。
男人们一回来,小小的白芸里立时变得热闹起来。
随着亚岁将近,互助组的几家人觉着,这么重要的节日,还是应当好好过一过。
第三日,柳全便推上小车带着粮食,与娄家、椿家和蒯家的男人们一道,赶集去了。
今天的任务还挺多,他们得榨油、买肉、舂粮、籴盐……
总归得将节日所需的食材置办得差不多才好。
这几户人家,在今年的虫灾里损失都不甚大,但受到物价波动的影响,买肉时还是心疼了好一阵子。
看着另几家都只象征性地各买得二两猪肉,柳全也便没好意思表现太过,就多割了一两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回家解馋。
“噫——”入夜才到家的柳全大叹一口气道,“待过了节,还是去问问那处卖得好猪仔,咱们自家多养上几头,也好过打个牙祭都得遮遮掩掩。”
“很是耶!”柳奕举双手双脚地赞成阿爷的提议。
就在这天夜里,还没睡下多久,柳奕一忽儿听见院子外面有人吆喝,“柳家阿兄可在耶?”
“谁人来则?”柳全一边答应,一边披上棉衣出门查看。
“是俺!”蒯家的辛郎黑幢幢站在院外低声道,“路家则阿叔方才没了,娄叔与俺爷皆去看过一时。言恐明日便要入土,还请阿兄随俺去一趟,众家商议相帮则渠郎,送他家阿爷上山耶。”
“啊哟……”芳娘闻言也起身来,点亮了屋内的灯盏。
“恁且睡罢,待俺去去便来。”柳全穿好衣裳,出门时,顺带吹灭了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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