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时候,皇甫清宇那边,竟然真的传来了夕颜在大楚的下落。听闻消息,十一十二都很是振奋,邀约着皇甫清宸一道前往大楚去接夕颜回来。
皇甫清宸心中烦躁,并未应承。
然而到了启程这一日,十一却忽然来到了九皇子府,说要接踏雪一起前往。
“你这是要做什么?”皇甫清宇进了维安楼,便见着坐在那里吃茶等候的十一,眉头立刻紧紧皱在一起。
十一故作惊讶的看着他:“九哥,七哥先行赶去的大楚,在路上想起九嫂也长久未曾回乡,这才想着邀九嫂回家乡走一遭,九嫂已经答应了,九哥你不知道吗?”
皇甫清宸几乎立刻气得青筋暴起,刚刚握起拳头,却见踏雪已经提了个包袱从里间走出来。十一见状忙的迎了上去,接过踏雪手中的东西,对皇甫清宸道:“九哥,那我们就先走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九嫂的。”
皇甫清宸狠狠瞪了十一一眼,冷冷道:“等我。”
语罢,他转身便命人去收拾东西,十一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踏雪微微低了头,嘴角也是一丝难得的笑意。
一路的行程都由十一安排,他和十二骑马,而皇甫清宸和踏雪则同坐一辆马车。
踏雪依旧长久的不说话,皇甫清宸坐在马车厢内只觉得憋闷,掀开帘子便冲着外面的十一喊了一声:“给我找匹马,我不坐马车。”
十一回头,看着他眉头紧锁的样子,大笑起来:“九哥,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可没法子给你找马来,你就在马车里陪九嫂说说话不也好吗?要不,让老十二将马让给你,老十二坐马车去?”
十二唯恐天下不乱:“好啊好啊,九哥,你要我这匹马吗?”
皇甫清宸恨恨的放下帘子,低咒了一声,一抬眼却见踏雪已经闭上了眼睛养神。
其实,半年没有见过她,他还是很想她。每一天都想,想到思觉都麻痹了,闭上眼睛都是她,可是睁开眼来,他却仍旧是从前那个九皇子。
可是她不想他,他能怎么办?
皇甫清宸暗暗握紧了拳头。
可是像如今这般,每日在这小小的马车里面,每时每刻都在一起,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果然,到了第二日,踏雪依旧在颠簸的马车里闭目养神,皇甫清宸却再也没法静下心来,在心头反复斟酌了许久,突然开了口:“过来。”
踏雪睁开眼来,看着他。
皇甫清宸又重复了一句:“过来。”
踏雪也不多说什么,依言便坐到了他身边。皇甫清宸缓缓伸出手去揽住了她,让她将头放在自己肩上,方才低声道:“休息吧。”
踏雪眼中一热,闭上眼来,低低应了一声。
十二觉得皇甫清宸和踏雪之间很奇怪。因为每天到了休息的地方之时,皇甫清宸总是自顾自的下了马车便朝驿站里走去,也不管身后的踏雪,而踏雪亦似乎毫不在乎,仍旧是惯常那副淡淡的模样。可是两个人如果一直是这样相处的,那么在马车里的那么多日,他们究竟是怎么过下来的?
十一听完他的疑问,嗤笑了一声:“得了,九哥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喜怒不定的。能这样已经算是难得了。”
而十一的话,便恰恰说到了点子上。
皇甫清宸每日在马车之中,都总是心疼踏雪连日赶路的辛苦,忍不住会让她靠进自己怀中休息,可是一到驿站等地方,便又总是想起南宫御亲手写的那张药方,唯有死命克制,才能让自己不对她发作。而这样一来,辛苦的却恰恰还是他自己。
当终于到达大楚的那个小镇上之时,皇甫清宸几乎快要被自己这种反复的心境逼疯了!
皇甫清宇与他们打过照面之后,便寻夕颜去了。而踏雪,久未踏上大楚的土地,一时间只觉得心中微微激荡,在房间之中休息了片刻,便走出了客栈,信步走在街上,只觉得连空中的气息都是甜的。
这个小镇并不繁华,青石板的街道上也并没有多少人,踏雪便一直顺着街沿来来回回的走了许多遍。
她不知道的是,皇甫清宸就站在客栈二楼临街的那个窗口处,一直看着她,心中竟然有一种感觉叫做恐惧!
这里毕竟是大楚,他很怕,很怕她就那样走着,走着走着便离开了他的身边。
晚间的时候,踏雪正欲休息,却忽然听到了敲门声,开门一看,却是客栈之中的掌柜,手中拿着一封信,见了她,笑道:“姑娘,刚刚外间送来一封信,是给姑娘的。”
踏雪伸手接了过来,却突然听见对面的房门打开的声音,抬头一看,皇甫清宸就站在门口,冷冷的目光看着她。
踏雪转身回房中取了一些碎银子给掌柜,却再也没有看皇甫清宸一眼,又关上了房门。
那一厢,皇甫清宸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信是沈墨痕写来的。踏雪丝毫不意外哥哥会对她的行踪了若指掌,她还在北漠的时候,哥哥写来的那封信,连她的近况都只晓得一清二楚,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哥哥一直派了人在她身边的。
信上,沈墨痕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简简单单的告诉她,既然已经到了大楚,那便回家。
踏雪知道他的意思,他所谓的回家,便是让她离开皇甫清宸,从此与北漠脱离所有的联系,她仍旧是沈踏雪,是大楚状元爷的妹妹,而不是什么北漠的九皇妃。
然而踏雪脑中却蓦地出现了先前皇甫清宸的那张脸,人还在恍惚间,已经将信放到烛火上烧起来。
离开他吗?她看着信笺燃起的火光在自己面前跳跃,心中忽然一片悲凉。
“砰”的一声,房门突然被人撞开来,皇甫清宸冷着脸跨进房门,一眼便看到了已经烧成灰烬的那封信,冷笑了一声:“他跟你说什么了?”
踏雪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
皇甫清宸上前去,捉住她的手臂,逼她看向自己:“说呀,他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知道七哥找到这里,他保不住花夕颜了,所以退而求其次,让你回到他身边?”
踏雪看着他,良久,突然无声的落下泪来。
皇甫清宸一下子就慌了,手足无措的看着她。他从来没有看见她哭过,甚至连眼眶都没有见她红过,可是现在,她为什么哭?因为南宫御召她回去,喜极而泣,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他脑中一片混乱,还来不及想通任何一点,便已经将她拥进了怀中:“踏雪,踏雪……”
他一声声的唤她,却根本说不出埋在最心底的那一句——不要离开我。
踏雪无声垂泪,向来坚硬的一颗心,此时此刻却是一片柔软,也是一片黯然——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皇甫清宸自始至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而哭,第二天一早,自她的床榻上醒来,一眼看见的却是地上那一撮燃烧过后的灰烬。踏雪躺在他身后,背对着他,也不知是醒了还是没醒。
他坐在那里,看了那撮灰烬许久,眸色愈发的黯然,终于披衣起身,走出了踏雪的房间。
一出了门,却刚好看见十一十二正站在他的房间门口,却蓦地见他从这边出来,霎时间两人脸上都是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敲门都没人应呢,原来九哥在九嫂那里。”
皇甫清宸冷冷瞥了他二人一眼,沉着脸不发一言的回到了房中,关起了房门。
十二脸上一片茫然:“这是怎么了?春宵过后,脸色反而更难看了?”
十一忍不住微叹了口气:“许是前世就结下的孽缘吧。”
屋内,听到外间再没有声音之后,一直朝着墙壁的踏雪才缓缓转身,坐了起来。身畔还残留着皇甫清宸身上的温度和气息,隐隐有着让人怦然心动的味道。
她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连身上的味道都让人着迷,难怪有那么多女人对他趋之若鹜。
而既然,他身边有那么多的莺莺燕燕,那么,少了她一个,其实也不见得多重要吧?更何况,从来,她都不懂得讨他的欢心,相反,她总是惹他恼怒发火的缘由。
所以,就此放手,也许对两个人都好。
两日过后,皇甫清宇终于如愿将夕颜寻了回来,而这里的一群人,也都离开客栈,迁往了附近的一所山庄之内。
皇甫清宸的精神一日差过一日,尤其是在见过皇甫清宇抱回来的那个孩子之后,虽然后来证实那个孩子是花夕颜用来骗他的,皇甫清宇倒是恢复得很快,然而皇甫清宸的眼睛,却长久的晦暗了。
孩子,孩子,孩子……有时候他甚至自欺欺人的想,要是从来没有过那个孩子,该多好?至少到如今,他还能自欺欺人的享受有她在自己身边的快乐。
花园内,他仰天长叹了一声,不断的灌自己酒,只想将自己灌醉了。
而南宫御,终于还是在那一日找上门来。
没有人知道在皇甫清宸见到南宫御的那一刻,有多想立刻杀了他,只除了那一边的阁楼上,一瞬不瞬的看向这边的踏雪。
尽管皇甫清宸知道皇甫清宇一早就已经做好了安排,应对此时此刻的状况,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对面前那个男人的恨。他没有带剑的习惯,可是十一有,十一的佩剑除了觐见之时,是从来不会离身的。而此时,十一就站在他后面,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拿到他的剑。
正在此时,身后却蓦地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去,看到了跑过来的夕颜。
夕颜就站在南宫御面前,抬起手来去揭开了南宫御脸上的面具。
皇甫清宸几乎已经决定去抢十一的剑了,可是皇甫清宇却突然走过来,不动声色的按住了他的肩膀。身后的十一也蓦地察觉到了什么,将剑握在手中,拧了眉看着眼前的情形。
夕颜跟南宫御说着话,从始至终,他们两个人说话的内容根本没有涉及到哪怕些许旁人,皇甫清宸不禁想到了此刻在阁楼上的她——南宫御心里根本就没有她,丝毫没有她!可是为何,她还要为了他,那样的决绝,那样的奋不顾身?
当夕颜终于还是回到皇甫清宇的怀抱,不过片刻之后,如雨的箭矢便已经飞了过来。
皇甫清宇对十一使了个眼色,自己带着夕颜先行闪避开了。十一亦忙的拉住了皇甫清宸,避开箭阵,往马厩的方向跑去。
然而皇甫清宸却转头看向了那座阁楼,那里,窗口处,已然可以看见踏雪的身影。
他不禁怒从中来,狠狠将十一推了一把,自己却返身往那阁楼上跑去。
踏雪听到他上楼的声音,转身看向了他。
皇甫清宸眸色狠厉,看了一旁的十二一眼:“你先走。”
十二正苦于无法劝踏雪离开,见他来了,顿时如蒙大赦:“那九哥,你带着九嫂早些过来,当心啊。”
十二转身下了楼,皇甫清宸冷冷看了踏雪一眼,忽然取过墙上的弓箭,搭弓拉弦,对准了下面南宫御的影子。
“阿九!”踏雪失声唤道,扯住了他的衣袖。
她知道皇甫清宸箭术一流,曾经容妃提起这个儿子时,感叹过他文不行武不行,可是却独独射箭这一项,强过所有的兄弟。她不敢想,如果皇甫清宸这一箭射出,公子能不能抵挡得住。
皇甫清宸冷笑了一声:“心疼了?你有你的心疼,我也有我的仇要报。”
“不关公子的事!”踏雪情急之下,脱口道,“那张药方是我求公子开的,是我的意思,不是公子的错!”
皇甫清宸进紧绷着的脸忽然狠狠抽搐了一下,连带着握着弓箭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最终,手一抖,那箭射得绵软无力,毫无威胁。
然而他却很快又抽出另一支箭来,却将方向一转,对准了面前的踏雪,声音又冷又硬:“如此说来,我应该射死你了?”
踏雪看着他,唇角微微一动,许久之后,方才低声道:“若射死我,能教人心头好过一点,你便射死我吧。”
语罢,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看不见,眼前的皇甫清宸仿佛站立不稳,倒退了一步,身子一偏,仿佛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支撑着自己继续站立,咬牙看向她:“你已经决定要跟他了,是不是?”
踏雪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皇甫清宸连呼吸都不敢了,因为每吸一口气,五脏六腑便都泛起疼痛,而每呼出一口气,他就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流失一分。
最终,他猛然大喝了一声,再度将箭矢对准窗外,这一次,却指向了天空!
只听得“嗖”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出,很快消失在了云端。
他扔了弓箭,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沈踏雪,今生今世,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南宫御并没有带人去追皇甫清宇,因为太清楚皇甫清宇的本事,一旦做了防备,便不可能被他追上。因此,南宫御只是带了人,上到了阁楼来。
踏雪仍旧站在窗边,依旧紧闭着双眼,脸上却依稀有被风吹干的泪痕。
南宫御缓缓上前,见她的模样,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道:“留下来也好。走罢,墨痕在家中等你呢。”
踏雪终于缓缓睁开眼来,看着面前的南宫御,轻轻的笑了。她终于还是离开了北漠,她终于还是离开了那个人,她终于站在公子面前,她终于离他这样近,她终于要回到哥哥身边……
可是为什么,不快乐,一点都不快乐?
踏雪轻轻吸了口气,保持了微笑:“多谢公子,其实,我也很挂念哥哥,如今终于可以见到他了。”
回到大楚的日子,终于不再如同北漠那般闲适,许是沈墨痕怕她胡思乱想,找了许许多多的事情给她做,大的,小的,包括府中的账务等等,都交给了踏雪。
因此,踏雪的日子也是异常充实与忙碌的。而沈墨痕见她再也不提起南宫御种种,也乐见这样的结果,宽心不少。
惠安三十一年,南宫御终于还是再一次去了北漠。
去北漠之前,他来看了踏雪一次,言语间半逗趣的道:“怎么样,这一次,还想不想跟我走一遭?”
踏雪淡淡一笑,很快又隐去了笑容:“当然想。难道公子忘了,有公子的地方,就是我追随的方向吗?”
南宫御看着她,却不再玩笑,道:“那便跟我走吧,我可能真的需要你的帮助?”
“怎么?莫不是真要我去当细作?”踏雪淡淡挑了眉看着他。
“差不多。”南宫御耸了耸肩,道。
踏雪倒似微微一怔,随后方才道:“公子,我不去。”
闻言,南宫御轻叹了一声:“罢罢罢,不去就不去吧。”
可是结果,她还是去了。公子来信说需要她,虽然她心中有疑虑,可是公子都开了口,她其实并不懂得怎么拒绝他。
不料,刚到北漠的第二日,公子便接到了大楚的飞鸽传书,说是皇帝身体有变,因此他便匆匆赶了回去,只剩下踏雪一个人,在他离开两日后,便被皇甫清宇的人请到了他的英王府中。
她心头一片茫然,却不知为何,有着强烈的预感,觉得自己会见到那个人。
结果,果然。
当皇甫清宸出现在门口的那一霎那,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重重撞了一下,纵然面上仍然是波澜不惊,可是心中,早已是一片破碎。
而皇甫清宸到来的目的,也再明显不过。他是为了阻止那个御医给夕颜把脉,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自己曾经立誓此生不会再见的人!而与此同时,他悲凉的发现过了这么久,自己竟然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只要见到她,哪怕只是一眼,他心中固若金汤的防备,全部都会化作坍圮。
这样突兀的相见,根本不在踏雪的预料之中,却不知是不是在南宫御的预料中。
踏雪只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跟夕颜说了两句,与皇甫清宸擦身而过,出门而去。
最终,却还是被他挡住了。
她早该知道他根本克制不住,从他见到她时脸上闪过的第一个神情开始,踏雪就知道他克制不住,只是却从来未曾想过,自己竟然也会克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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