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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聪浓思通看书 > 每次女扮男装都成了白月光 > 选择的后果
 
裴沐有预感, 今年一定会发生什么。
自然,随着战争的开启,也随着招摇三星越来越亮, 星空下的人们都有类似的预感。
但她的预感似乎要更加强烈,并且更加古怪一些。
不过, 就连她自己也说不好, 这种古怪的感觉究竟是因为她身为祭司, 对天地之间气机流转更加敏锐……
还是因为,她自己始终处于一种忧心忡忡的状态。
这种忧心来自于她关心的人们的生命, 也来自于大祭司那矜持平静的态度背后, 那种不可忽视的高傲与漠然。
在妫蝉率领子燕众人出征的五天前,裴沐前去看望她们。
她一一地看望所有要出征的人, 一一地、认真地凝视每一张脸庞, 并用心为他们许下祝福。
神木的点点力量隐没在子燕众人的身上, 就像过去每一次出征前那样。这些力量可以提升他们躯体的强度,也能加快他们伤势恢复的速度。
大祭司会对扶桑所有人进行祝祷, 但裴沐私心里却总想要多为自己的族人做一点什么。她必须承认, 在这方面,她的私心太重。
她毕竟是担忧的,因为这一回, 她无法和子燕一同出征。
按照扶桑部的划分,子燕氏从属于妫蝉将军, 而妫蝉虽被拔擢为第一将军,却仍属于四大祭司之一的朱雀部下。
既然有朱雀祭司作为保障,自然不需要别的祭司跟随。这也是星渊堂的规矩和骄傲。
况且, 裴沐不得不留在后方,看顾烈山上的神木。对一个部族而言, 神木才是真正重要的事。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为所有的族人祝福,并祝愿他们一个也不少地回来――哪怕明知道这是很难实现的愿望。
那天晚上,她和妫蝉两人躺在山麓的草地上,看着秋日星夜缓慢变化。
裴沐抬手指着北方天空一颗明亮的星星:“看,那是帝星。”
“哪一颗?”
妫蝉努力看了好半天,最后才算认出来:“真亮啊。”
“嗯。”裴沐继续说,“传说那就是天帝的命星,一面黯淡、一面璀璨,意味着天帝遭劫,却仍有余力反击。”
“哦……神灵也会有劫难吗?这样看来,他们也没有比我们强很多。”
妫蝉双手枕着头,满不在乎地点评神灵,又说:“阿沐,你最近好奇怪。”
“奇怪?”
“你以前可讨厌看星星了。”妫蝉斜眼看去,突然伸手一戳好友玉色的面颊,“快说,你是不是被大祭司的巫术迷惑了!你还是不是我的阿沐,是不是是不是?”
“哈,你偷袭我!”
两个人开始打来打去,像两只嬉戏的山猫,不把对方搞得灰头土脸决不罢休。
闹了一阵,裴沐重新瘫在草地上,还凝结出一团水球,懒洋洋地喝着。妫蝉来挠她痒痒,非要让她给自己也弄一个不可。
于是,场景就变成了一位将军、一位祭司,全无威严地并排躺在草地上,“咕嘟咕嘟”地喝水球。更像两只山猫了。
“阿沐,”妫蝉忽然说,“你变得比以前更认真了。”
“哦?”
“讨厌,不要摆出大祭司一样的架子嘛。”妫蝉轻咳一声,眼睛灵活地转了转,确定四周无人,“以前让你占星,你就睡觉,真气人。要不是你巫术高明,还能调用神力……哼哼,我阿父一定天天提着你耳朵训你。”
妫蝉的阿父,就是子燕部的先首领。
“是啊,一定会被先首领教训的。他可嗦了。”裴沐笑了笑,注视着遥远的星空,“但是阿蝉,你不知道,很久以前……我其实也很努力地学过占星。”
“……啊?”
“真的很努力。日落时分就站在高地,一整晚都在画星图,画星星运行的轨迹,计算星辰交汇的意义。”
裴沐用一种快睡着似的、无所谓的轻松口吻说着:“不光是占星。蓍草卜算、龟甲裂纹、伏羲八卦……我每天只睡三个时辰,剩下的时间不是在练习巫术,就是在拼命练习这些技能。”
“阿沐,我都不知道,我以为……”
妫蝉怔住。
“以为我就是偷懒吗?哎呀,后来也差不多了。”裴沐潇洒地挥挥手,“但最开始的那几年,我是拼过命的。有一次测算到忘记吃饭,饿晕过去,还被先首领狠狠责骂了。”
“什么时候,阿父分明向来宠爱你……啊,我想起来了,是你哭得很厉害那一次!”
两人回忆起童年往事,一起笑出声。
裴沐望着无数星星。听说每一颗星星都蕴藏了对命运的暗示,可惜她从来都看不到。
“我很努力了。”她轻声重复,“可是我还是什么都算不到,也什么都看不到。所以,先首领才猜测,也许是因为……才不行。”
女人不能得到神灵的信任,不能看见世间的命轨。人人都是这样说的。
妫蝉侧头:“不是吗?”
“……不知道。以前我相信是这么回事。”裴沐揉了揉额心,“但果真如此么?大荒上这么多祭司,有多少人精通占星、卜算?总是因为他们可以培育神木,就说他们是祭司,连带也认为他们会占卜。但既然我能瞎说,为什么他们不可以?”
那么多胡说八道的、神叨叨的男人里,有几个是真的通晓天机?
“所以我在想,会不会占星也是一种天赋?只有很少一部人才拥有。这个天赋,其实……也许和祭司无关。”
“如果世上存在既能使用巫力也能占星的人,就很可能存在只能使用巫力,或者只会占星的人。”
“而如果男人可以,女人为什么不可以?”
“究竟是不可能,还是不允许、禁止尝试?”
妫蝉听着听着,一点点睁大眼睛。她忽然想起在很小的时候,她在幼小的神木苗旁边睡着,那时她曾经看见过有青色的光点呼吸一般亮起。但人人都说,那是她在做梦,因为只有祭司能唤醒神木的力量。
而她是女人,女人不可能成为祭司。如果成为祭司,就是不祥。
她记得那时人们脸上不安的神情。
后来,她也就没再见过那样的景象了。
所以她也再没想过这个问题。
妫蝉感到了一种无来由的、说不出的恐惧和不安。周围的夜色忽然不再清澈,而是变得鬼气森森,像随时会扑上来,逼她看清某种事实。
她抓住好友的手,低声说:“阿沐,别说了。”
裴沐没有坚持。
她只是摸了摸好友的头,就像小时候常做的那样。
妫蝉闭了闭眼,又睁开。她看着好友那微微含笑的脸,还有总是懒散却又十分可靠的眼神,心中忽然浮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阿沐,你……你不会做什么吧?”
裴沐摇摇头,但片刻后,她又若有所思起来。
“我目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她慢慢说,“但我觉得,只是觉得……也许很快,我就会做出一点什么来。”
“做什么?”
“不知道。”裴沐安抚地揉了揉好友的头发,像安慰一头陷入迷茫的小花豹,“但我会注意,不去连累你们的。”
妫蝉摇摇头:“不要只顾虑我们。阿沐,你要随时记得,我们也希望你平安。”
“我会的。”裴沐露出了今夜第一个明朗的笑容,“我会尽量做到。”
妫蝉也笑了。忽然,她将声音压得很低,也很细。
“对了,阿沐。我打听到了一些关于朱雀祭司、青龙祭司,还有姚森的一些事……”
……
即便是裴沐自己也没聊到,她的“做一点什么”会到来得那么快。
这件事发生在妫蝉出征前的第三天,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天。
因为扶桑出征的事,部族各处都一片忙碌,裴沐也需要处理种种事务。但这个早上,她忙里偷闲,乘着水汽弥漫的风雨,在岐水边散步。
裴灵难得清醒,也藏在她的头发里,和她说一些天真可爱的话。
裴沐给小姑娘讲一些神话传说、历史故事:
“……很久以前,烈山是神农氏的居住地。那时岐水还叫姜水,所以神农氏姓姜。天帝就出自神农氏……”
裴灵积极发问:“那大祭司也姓姜呀。”
在看不到大祭司的时候,裴灵也不是那么害怕提起他。
裴沐笑道:“现在的部族,多少都号称自己和天神有关,连古时候的轩辕联盟也说自己是天神的后代。扶桑部姓姚,子燕姓妫,都源自古时候的轩辕八姓。而另一些人为了彰显自己血统更高贵,便直接宣称自己与天神姓氏相同。”
裴灵歪着脑袋想了想:“大祭司……也需要彰显么?”
裴沐也想了想,忍笑道:“他大约是不需要的。不过,他的父母也许需要。只是他和我一样,都是被部族捡回来的孤儿,无父无母,身上只带着个刻了姓名的木牌,谁知道是怎样一回事……”
她们走着走着,就在岐水边遇到了旁人。
是朱雀祭司,还有姚榆和她的女奴。
明明天空飘着雨,岐水上弹奏出一片高高低低的涟漪,那三人却站在河堤上,试图放一只**的风筝。
朱雀负责吹起暖风,姚榆负责奔跑,她的女奴则抱着贵重的棉布站在一旁,每当姚榆停下来,就上前给她擦一擦雨水。
他们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姚榆很沮丧,拽着女奴的手,眼巴巴地看朱雀:“朱雀哥哥,飞不起来。”
朱雀祭司一脸无奈:“下雨啊。我就说要等下一个晴天……”
“可是你都快出征了!反正占卜出来也说这几日都下雨,今天有什么差别?”姚榆一脸愤愤,反而显出点小姑娘对亲近之人的撒娇,“阿谷,你说,你说是不是必须今天放风筝?”
女奴温柔地笑着,点点头,并不说话,只细致地为小姑娘打起一把伞。她比姚榆年长,约有十六岁,眉眼温柔、身段如柳,令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裴沐见过她几次。到现在,她发现这位少女虽然被认为是低贱的奴隶,但她的温柔中已无怯怯之意,反而有一段水似的柔韧。
他们三人围绕风筝说了好半天,才注意到裴沐。
姚榆挥着手,邀请她一起来放风筝,裴沐含笑拒绝了。
朱雀祭司在一旁故意气姚榆:“对,副祭司大人拒绝得好。小孩子越宠就越任性,阿榆便是如此。”
“哼!”姚榆鼓起了包子脸,躲在阿谷身后,不理他了。
裴沐定定看了朱雀一眼,便挥手告辞,带着裴灵继续散步。
她有些出神,小姑娘则在她耳边羡慕地咿咿呀呀:“风筝,我也想。”
“下雨呢。”
“风筝,想放。”
裴沐无法,只能悄悄用草叶编了个轻巧的金蝉,再用一根柔韧的蒲草系住,全当给裴灵表演了。
小姑娘高兴极了,笑得很甜。
裴沐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她想,她其实很理解朱雀祭司宠爱姚榆的心情。
也正是因为十分理解,当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朱雀一边。
或者说,她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姚榆一边。
……
残阳如血之际,星渊堂仍是人来人往。
自夏末开始,由于战争的开启,星渊堂便临时取消了休沐制度。祭司们常常待在星渊堂,有时要忙上一宿。
但至少在晚饭时,祭司们可以稍稍放松一些。
裴沐渐渐也和他们熟悉了,时常一起用餐。有时她还会抓着大祭司过来,可惜每每这时,堂中俱是寂静,人人都低眉垂首,摆出严谨恭肃的模样。
到了后来,如果裴沐和别人一起用饭,大祭司常常是不在的。
当喧闹传来时,她也和所有一起吃饭的祭司一样,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更摸不着头脑,只迅速站起来往外走。
“谁敢在星渊堂外吵闹?!”
嚣张的吊梢眼――白虎祭司,甫一跃出星渊堂,人还没落地,声音就嚷了出来。
边上有人扯了他一把,没好气说:“副祭司大人在呢,你冲到前头做什么?”
祭司之间阶级分明,很讲礼数。
在众祭司的躬身行礼中,裴沐走上前去。
面前的景象,分外“热闹”。
落日最后的余辉中,本该空荡荡的古朴祭台上,竟黑压压挤了一大堆人。
一群高举火把的人,面色激愤、神情激动,即便暂时按捺住说话的冲动,也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将要爆发的怒意。
另一边则是朱雀祭司和姚榆。朱雀祭司护着姚榆,而姚榆背后则跪着一名被五花大绑、垂头不语的狼狈少女。
“怎么回事?”
裴沐沉下神情,冷冷问道。
那群人齐刷刷一颤,纷纷低下头。但是,为首的两人却仍是激愤,面上流露出一种由极度痛心而催生出的失去理智的狂怒。
砰――!
竟是一具石棺被抬了上来。
棺盖掀开,露出一具面目狰狞的尸体。这是个少年,看上去新死不久。
死者穿着星渊堂低级祭司的衣服。
裴沐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似无所谓地一勾唇角:“怎么,还让我自己猜?”
那群人又是一颤,忙出了两个人,拉着为首的两人:“父亲,哥哥,你们冷静一些,这是在副祭司大人面前……”
那两人似乎才清醒一些。随即,这刚才还凶狠的两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求副祭司大人为我们做主!”
哭声刺耳,穿透残阳。
与之相对,另一边的姚榆和女奴都是沉默不已。
唯有朱雀的愤怒烈烈不熄。
“闭嘴!”他柔和秀丽的面容笼罩了一层燃烧似的怒焰,“姚栎,你若胆敢让阿榆伤心,我现时便杀了你!”
裴沐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打了个转,冷声道:“再不说,都打出去。躺个十天半月,也学一学如何把话说清。”
话音飘落,如雪轻淡。
却让整个场面冻结了。
带头闹事的人,也就是被朱雀叫做姚栎的,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这才想起,这位年轻的副祭司大人,乃是整个扶桑部中第二有权力之人,连首领姚森都比不过,更有传言说他未来会接任大祭司一职……实在得罪不得。
姚栎垂头抹脸,脸上泪水纵横,却也冲刷出一股惊人的恨意与狠戾。
“副祭司大人,我可怜的幼子被那贱奴杀死了!”他凄声道,“我不敢向青龙祭司大人的女儿讨个说法,只需要杀那贱奴祭祀我儿亡魂,却被如此羞辱……请副祭司大人为我做主!”
他所谓的“祭祀”,并非祝福,而是在祭台上以残忍的手法杀死女奴,并做法祈祷让她的血肉和灵魂都奉献给死者,让死者来世投个好胎。
“是么?姚榆,果真如此?”
裴沐一挑眉。她分明记得,姚榆的女奴是个温柔秀美的少女。
“――不是,你胡说,你骗人!”
姚榆突然尖声叫道:“是你儿子奸了阿谷,阿谷才会反抗的!是我给阿谷的防身武器,你们有本事,就把我杀了!”
姚栎暴怒:“区区一个奴隶,也敢反抗我儿!我儿是扶桑祭司,身份贵重,区区一个奴隶――贱奴,也敢!”
他呼喝如泣血。
“你真是找死――!”朱雀祭司也陷入了怒火。他抬起手杖,眼看是想再众目睽睽下打杀姚栎等人,却被姚榆拉住了。
姚榆气得声音发抖:“你们就是欺负我阿父不在……”
姚栎寸步不让:“便是青龙祭司大人在,也没有第二个道理!”
青龙祭司是四大祭司之首,已于五日前出征。
素日温和可爱的姚榆,现在面色通红,像一只愤怒又说不出话的小狮子。
但她还是努力保持了理智。
“不要理他。”她拉住想动手的朱雀,充满哀求地朝裴沐看来,“副祭司大人,副祭司大人一定知道谁对谁错。那个人死了活该,他欺负阿谷……是他不好,凭什么要抓阿谷祭祀……”
她眼里已经含了泪。
身为青龙祭司的女儿,她深深明白,奴隶根本不算个“人”。哪怕是普通的族民欺负了阿谷,她都不能在明面上做什么,何况对方还是星渊堂的祭司。
就算只是低阶祭司,那也是正式的祭司。
是性命远比阿谷贵重得多的男人。
姚榆身边的女奴依旧低垂着头。她一声不吭,身体颤颤,似在发抖。
仔细看去,她身上衣衫破碎、头发凌乱地遮挡住面容,四肢带着血迹,的确是一副凄凉的模样。
裴沐沉默地听着。
听完,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并感觉到一股淡淡的铁锈气――她刚才太用力了。
“原来如此。”她慢声说道,“既然你们双方都认可,死者是被这女奴所杀――”
人们的视线,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姚栎一方,满脸的理所当然,还有提前备好的一点耀武扬威。
姚榆和朱雀,则一个含着期待,一个面露嘲讽,似乎已经知道她会如何处理。
她身后的祭司们,也在风里漫不经心地窃窃私语:
――这有什么好说的?
――就这也要来星渊堂闹。
――就一个奴隶,杀就杀了,也就是因为那是青龙祭司大人的女儿……
――说不准还是女奴自己勾引的人家。
――是啊,那些奴隶能是什么好东西,阿榆被骗了吧。
――朱雀祭司大人也是,竟把阿榆也带来了,女人明明不能接近星渊堂。
――朱雀祭司大人就是那样,当年不也……
――嘘……
最后,他们闲聊的话题,终于来到了裴沐身上。
一道道目光也聚焦在了她的背上。
――副祭司大人会怎么处理?
――要在祭台祭祀么?
――那会弄得很脏,最后还不是我们清扫……
――女人,就不该来这儿添乱。
――死也不该死在这里。
裴沐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
――副祭司大人怎么思考了这样久?
是啊,她为什么思考了这么久?
答案岂非显而易见。
“既然事实这么清晰,那没什么好说的。”
她的声音――她自己听见了――也同样地懒洋洋、漫不经心,好像面对的不是一次奸污、一次反抗导致的死亡、一次因为反抗伤害而被迫面对更多伤害的事……
轻飘飘得……就像这如血残阳下轻飘飘的风一样。
她看见姚栎他们的脸上,已经提前露出了振奋的笑容。
姚榆已经满脸是泪,而朱雀的嘲讽和隐隐的恨意变得更深。
裴沐却反而露出了一点笑容。
那是下定决心的人才能露出的笑容――毫不犹豫,冰冷无情。
“死者身为星渊堂祭司,大战在即,不思如何保卫部族,反而玩弄女奴。其身死一事,实乃自作自受,反而引起这场风波,是第一错。”
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由于死者的过失,导致姚榆喜爱的女奴无辜受损,是为第二错。”
人们的眼睛,一个个睁得极大。睁得这样大,简直让人怀疑他们平日里是否没睡醒。
裴沐更加微微一笑:“死者家属贸然绑缚女奴,冒犯星渊堂,更试图趁青龙祭司在外征战之际,逼迫其幼女,是为第三错。”
她背负着所有人的视线,走到祭台中央。
姚榆在她右手侧,眼睛越来越明亮;朱雀则面色怔怔,不声不响地瞧着她。
裴沐回头望着祭司们。他们神情各异,却都可以大致概括为三个字――不赞成。
但在最后一缕血色夕晖中,祭台上的副祭司大人含着笑,那笑比夕晖更冷,比精铁更坚硬。
她说:“罚死者曝尸荒野,三日不可收尸。至于今日闹事之人,全都削去职位,罚俸一年,战功不抵。”
“朱雀祭司放任诸人冲撞星渊堂,也一并罚俸一年,战功可抵。”
“姚榆及其女奴并无过错,且快回去便是。”
朱雀祭司回过神,忽然露出笑容。他响亮地答道:“好!”
地上的女奴也抬起头,呆呆地望来。她眼里似有一种奇异的光在闪烁。
“阿谷,太好了阿谷……!”
姚榆扑上去搂住她的脖子,忍不住带出喜悦的哭腔。
姚栎这才反应过来,嘶哑吼道:“不,我不服――副祭司大人,我不服――!”
他不敢挑衅裴沐,便恶狠狠地看向地上的女奴,并显出一种失去理智的疯癫。
突然,他高举手中的刀,扑了上去!
“都是你,是你杀了我儿,我儿是星渊堂祭司――!”
砰!
朱雀祭司毫不留情地将他踹了出去。
他眼睛闪亮地看着裴沐,正想说什么。
忽然……
裴沐神色一变。
她不及说话,只回身扬起青藤杖;白色玉石发出光芒,淡蓝风力旋转飞升,顷刻已成呼啸狂风!
――轰!
淡蓝与青绿,光芒与光芒。
周围的人都不得不遮住眼睛。
片刻对峙后,力量散去。
裴沐站在女奴身前,青藤杖稳稳对准前方。
她沉默一刻,说:“大祭司。”
――见过大祭司大人……
层层叠叠的见礼声,如海浪涌动。
自神木厅方向走出的人,正是大祭司。
他面对他们、背对星渊堂,漠然伫立。夜色在他背后展开,也垂落在他冷灰色的长发上,恍惚令他苍白的轮廓也沾染了森然鬼气。
他正望着裴沐,略略蹙眉。
“大祭司大人……”
有祭司上前,想告知前因后果,却见大祭司竖起手掌,道:“我已知晓。”
祭司再拜,躬身退去。
“大祭司这是何意?”裴沐笑容未去,眼神微沉,“此间的事,属下已经处理完毕,何须烦扰大祭司。”
他并不看其他人,只看着她。就像每一次训斥她时那样,他此刻也用一种平静却居高临下的口吻,说:
“裴沐,你处置得太轻率。”
“轻率?”裴沐挑眉,“属下保证经过了深思熟虑。青龙祭司征战在外,我们不能让他寒心。”
“奴隶而已,谈何寒心。”大祭司淡淡道,“不杀,不能服众。”
四周响起一片赞同的低声。
姚栎等人露出了扬眉吐气似的神情。
姚榆抱紧了女奴,不肯放手。朱雀挡在她们身前,面对大祭司,却仍是流露出了几分动摇之色。
唯有裴沐神情不变――除了更冷。
此时此刻,她看上去竟然比大祭司更冷如寒冰。
“属下已经处置完毕。”她重复了一遍,毫不退让,“今次处置已定,若要推翻,便意味着属下并不称职。大祭司大人若是不满意,便先将属下撤职为好。”
一时间,众人神情都变得微妙起来。
副祭司大人这是在……威胁大祭司大人?
人人安静,只有火把燃烧出的细碎响动。
大祭司垂眸思索片刻。
他瞟了一眼姚栎满怀希望的脸,再仔细凝视裴沐。
一点无人知晓的涟漪泛开,如一点灵光乍现的思索。
“既然如此,便罢了。”他说。
不等众人惊讶,大祭司紧接着说:“撤职不必,但你今日处置不能服众,也是事实。故而,便令裴沐暂停担任副祭司,并罚禁足于星渊堂内,至战争结束时为止。”
裴沐沉默一会儿,方才抬头。
她迎上大祭司平静冷淡、深邃不知所思所想的目光。
最后,她笑了笑,以一种过分轻松的口气说:
“好……不,遵大祭司令。”
北方。
招摇三星照耀下,旷野千里。
一个身披红袍、看不清身形的人,独自站在树下。
他正抬首望星,掐算天机,不时又捂嘴咳嗽半天,带出几缕血丝。
凶兽幽途卧在一旁,焦躁不安地刨着蹄子。
“喂,你算好了吗?”它焦急催促,“我要找的那种女人,在哪里才有?”
红衣人并不慌张,仍是缓缓掐算。
最后,他才用嘶哑的嗓音说:“在无怀部静待即可。”
“啊,”幽途傻愣愣地说,“原来是无怀部的女人?那我还帮大祭司大人立功了……”
红衣人却嗤笑一声:“蠢货。”
“喂,你骂谁!”
幽途大怒,跳起来一蹄子扯下了红衣人的帽子。
顿时,一头干枯的长发散落出来。
红衣人手里托着一枚太极八卦的虚影,一双无神的盲眼却冷冷地“盯”着幽途。
这位卜算天机的人……竟然是一名女人。
虽然她病容恹恹,可确实是一名女人。
她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让凶兽幽途也感觉到威胁。这头吃人的妖兽僵持片刻,悻悻地重新趴下。
“我就是奇怪,”它找借口,“你一个无怀部的祭司,干什么主动帮我?”
“蠢货。”女人嗤笑一声。
她无视了妖兽的愤怒,顾自望向南方――扶桑部的方向。
良久,她幽幽道:“我这一生,只有卜算一道还剩下些用处,所以,我穷尽一生心血,只为算到这次机会。”
“这是唯一的机会。我一定要……让姜月章后悔蚀骨、痛苦一生,以报我姊妹被扶桑俘虏,又被凌虐而死的仇恨!”
“嘿,无聊,女人就是这么斤斤计较小情小爱。俘虏,奴隶――死了多正常!”
幽途甩着尾巴,幸灾乐祸地嘀咕:“打,最好你们两败俱伤!其实,要不是你这女人只会卜算、没有巫力,我肯定捉了你去交差,嘿嘿……”
女人恍若未闻。
她重新抬手望天,静静掐算,不顾身形已是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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