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的营地,在邯郸东北方的一片小湖边,依山傍湖,本是赵氏的一个庄子,留出了一片地方给他们安营扎寨,易倾和石飞原本就住在庄子里,这里距离邯郸不过几十里,既方便来往,又隐蔽安静,混居在赵氏营中,更不易被发觉。
可这次离锋带人前来踏营之时,明目张胆地打着秦军的旗号,毫不客气地纵马闯营,赵兵主将自然知道秦国公子乃是主家座上宾,哪里敢与之对抗,只能先派人回去送信,自己则先行退避三尺,与之交涉。
秦易和秦均则毫不客气地让人将营中的越人尽数绑了起来,其中唯独石飞的反抗,让他们遇到了些许阻碍。只是离锋一看到石飞的剑法,原本一直冷眼旁观,忽地让人都退下,亲自上前,三招之内,便将石飞击败。
石飞自从向青青学剑之后,在越军之中,已是罕有敌手,却没想到今日竟会如此惨败,后来离锋放他去找易倾,他仍是满腔不忿,认定自己是一时疏忽方才落败,若非易倾以死相逼,他亦不愿就这样回去认错。
认错,就等于求饶,作为一个剑士,一个武者,这种屈辱,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可对于易倾来说,连越王勾践都能忍下为奴之耻,他自缚请罪,又有何难?
为了越国的复兴,他们已经做了不知多少事,绝不能在这最后的关键时刻,因为一时意气而功亏一篑。
然而这会儿看到营地起火,他们还是忍不住悲愤交加,催促着赵毋恤加快速度,赶去救援。
青青虽绕了个大圈子,却因为单人匹马,仍是比他们早到一步,却见浓烟滚滚之中,两拨人马正打得不可开交,其中一批人身穿黑衣蒙面,将秦国的黑甲狼卫团团围住,放箭掷矛,纵火泼油,无所不用其极。
离锋自从上次在卫国南山被蛮族偷袭之后,身边的狼卫便换了一拨,人数也多了一倍有余,都是从秦军之中百里挑一的好手,此番敢于前来越人营地拿人,也是看准了他们不敢反抗,而赵氏更加不会出手,方才如此胆大。
可没想到,他们方才拿下了越人,让石飞去找易倾,便突然冒出这么一群黑衣人来,一来便乱箭齐发,若非他们久经战阵,只一个照面,怕是就要吃了大亏。
多亏离锋反应敏捷,先挡住了一拨箭雨,然后让手下围成圆阵扛起护盾,方才没造成太大的伤亡,饶是如此,那些被俘的越人,来不及闪避之下,倒下了一片,不知死活。
那些黑衣人眼看他们结阵相抗,以秦军的实力,他们根本攻不进去,干脆就放起火来。
离锋指挥着秦军一步步朝湖边走去,既要防备箭攻,又要挡开火把,几乎每走一步,都会有人倒下,连他自己都亲自上阵,独挡一面。
秦军见公子与自己并肩而战,顿时士气大振,一口气冲出数十步,终于靠近了小湖边,一面沿湖借水,三面围挡那些黑衣人的攻击,倒是稍稍轻松了一些。
离锋却知道,这士气可当以一时,却并不持久,若是那石飞自己逃之夭夭,并未带回易倾和赵毋恤,那他们在这里坚持下去,这些黑衣人就借着手中利箭火把,便可活活将他们耗死在这里。
除非,他们可以借水而逃,或是杀出一条血路。
否则,当士气耗尽,他们都只有死路一条。
他的剑法,能以一当十,若是平日里对上这群不敢露出真容的宵小之辈,根本不在话下,可如今,在箭雨之中,他却无法保证自己能躲得过这千百箭后,杀入敌人阵中。
上一次在南山被蛮族伏击,尚有青青赶来相救,这一次,只怕就算她知道了,也不会……
他心中刚刚泛起一股黯然之意,忽地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下意识地一抬头,便看到一道剑光如长虹贯日,从那奔马之上,横贯半空,一剑,便斩断了十多支火把,那火把头断落下来,火花四溅,烫得那些黑衣人惨叫不已,立刻丢开火把,拼命地扑打着落在自己身上的火苗。
眼看他们阵型大乱,离锋也顾不得心中激荡之情,立刻一挥剑,冲了出去。
“跟我杀出去!上!——”
他的亲随也都是久经沙场之人,懂得战机稍纵即逝,敌人这一霎出现的乱子,箭阵出现漏洞,转眼就会填补,而离锋此刻却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如一把利剑,直刺敌人阵中,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出手之狠辣凌厉,全然不留一丝仁慈。
秦易和秦均几乎同时冲上,护在他左右,为他挡住两侧攻击,三人便如一把楔子,如狼似虎地杀过去,一时间当真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那些黑衣人顿时阵脚大乱,完全没想到,这些秦军突然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战力,一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失去了弓箭远程压制之后,被离锋带人杀入阵中,一旦近身,他那把锋利至极的宝剑便如切瓜斩菜一般,杀得他们毫无抵挡之力,形势瞬间被扭转翻盘。
等到赵毋恤带人赶到之时,秦军已然开始打扫战场,满地的残肢断骸,血流成河的场面,让人望而生畏,再看那些个浑身浴血,犹如杀神一般的秦军时,都不禁后背发寒。
离锋却根本顾不得与他们说话,而是冲上前去,四处寻找。
他明明看到那气势如虹的一剑,为他解围,可等他杀破敌阵之后,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一人一马,仿佛那一剑本是自天外而来,只为破阵解围,转眼便已消失不见,似乎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一般。
秦易安排好人收拾战场,找出活口,一转头看到自家公子失魂落魄地到处乱走,根本无视赵氏和石飞等人,不禁有些担忧,急忙上前,低声说道:“公子,赵将军已经带人过来,是不是先跟他们说一声……”
“你刚才看到了吗?那是青青的剑!”离锋却打断了他的话,出神地望着远处,喃喃地说道:“那一定是她,是她救了我们!可她为什么不肯现身相见?是不是……是不是她还在恼我?”
“公子……青青姑娘如今尚在赵府守孝,应该……应该是您看错了吧?”
秦易略略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他也看到了那犹如天外飞仙般的惊鸿一剑,在他平生所见之人中,的确除了青青之外,再无人能有这般疾若闪电的剑法,可自家公子刚刚求婚被拒,青青姑娘本该在赵府之中守孝待嫁,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荒郊野外之地,就算真是她,如今也断然不能承认。
离锋一皱眉,刚要斥责于他,忽地见他拼命地向自己使眼色,心底忽生警觉,抬头一看,正好看到赵毋恤急匆匆地朝他走来,刚走到近前,便冲他拱手一揖,歉疚地说道:“在下一时不察,竟被这中行氏余党勾结齐国奸细混入邯郸,险些伤及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中行氏?齐国?”离锋一怔,问道:“你认得这些刺客?”他原本还以为是那些蛮族余孽,可看那些人箭阵娴熟,身形却不似蛮族,近身之时的战斗力更是相差甚远,便知这些人另有来头,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中行氏与齐国人。
赵毋恤点点头,有些心有余悸地说道:“中行氏先前勾结齐国人,挑起我族人内乱,后来又妄图篡位叛国,被我们逐出晋国之后,那些余孽便投奔了齐国。只是没想到,他们竟如此胆大包天,敢在我赵氏之地,行刺公子。
想来,那些奸贼定然以为离锋前来邯郸,是为了秦晋联盟之事,若是与赵家联姻,必然让赵氏实力大增,他们想要报仇便难上加难。可若是在事成之前,刺杀了离锋,那赵氏便脱不了一个“保护不力”之责,必然要收到秦王的报复,如此一来,中行氏便有了反攻之机。
他们想得不错,也抓住了时机,却没想到,那惊鸿一现的一剑,来去无踪,却全然破坏了他们的计划,让他们功亏一篑不说,还被赵毋恤当场抓住。
赵毋恤与中行氏交战多年,两家原本也是通家之好,主事之人多曾相见,他方才一到,便看到被秦均抓住的黑衣人一看到他,便面色大变,急忙咬舌自尽,却被秦均卸掉了下巴,五花大绑起来。
那黑衣人若不如此惊慌失措,赵毋恤也未必会注意到他,可如今自尽不成,反被秦均发现并惩罚,还让赵毋恤看清了他的脸,立刻将他认了出来。
那人便是中行氏第二代的七爷,中行荀卯,乃是家主荀寅之弟,年岁与赵毋恤相当,当初也曾有过往来,可自从赵鞅击溃中行氏和范氏,将他们从邯郸赶出晋国,甚至一直追杀至朝歌,逼得他们家灭族散,最后不得不投靠了齐国,国中领地则被赵魏韩三家吞并,赵鞅甚至借机将晋国轮执六卿三军改成了四卿二军,彻底没给他们两族留下任何翻身的机会。
这中行荀氏也是晋国的世家大族,就算被逼逃亡齐国,亦有不少人手留在了晋国,此番收到消息,得知秦国公子亲至邯郸,要与赵氏联姻,顿时就起了心思,说动了齐王,借兵赶来行刺离锋,以免秦晋结盟,坏了齐王的争霸大计,届时赵氏的实力倍增,他们想要报仇,就愈发艰难了。
离锋稍稍一想,也就明白了这些刺客的算计之心。只是他这会儿一心想着要找到青青,并无心思听赵毋恤讲赵家与那中行氏的恩怨,当即便说道:“既是如此,就请赵将军清剿这些余孽,离锋尚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公子留步!”
眼看他抬脚就要走,易倾却着了急,向前一冲,可被绑住的身子无法平衡,险些摔倒在地,多亏石飞眼疾手快,方才拉住了他,他却狠狠瞪了石飞一眼,挣脱他的手,冲着离锋深深一礼,说道:“易倾见过公子。今日易倾方才知道有人借越女之手,伤及贵使,还望公子明察,此事绝非越国所为,公子如若不信,易倾愿一命相抵,以证清白。”
离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轻哼道:“你以为,一死就可以证明此事与你无关么?你的命,能抵得了我大秦使者之命么?”
他原本对越国无所谓好坏,留着越国牵制吴国,也是他父王当初与晋国商议的结果,可后来得知勾践竟然对青青动过心思,还纵容齐、燕两国间客合谋算计青青,便对这些以忍辱负重为名,实则不择手段的越人没了好感。如今更是得知他们以蛊毒操控死间,厌恶之情几至顶点,哪里还愿浪费时间听他告罪。
易倾被噎得无言以对,一抬眼看到他眼中满满的厌恶之色,不禁有些心慌起来,低声下气地说道:“小人之命,就算一文不值,但公子若是因此放过真凶,岂非让真凶快意,而让贵使白白受那蛊毒之苦?”
“真凶?”离锋寒声说道:“就算有人从中捣鬼,但你敢说,那蛊毒不是从你送去的越女身上得来的?那可是你们越国独家所有的蛊毒,难道这也是冤枉了你?”
“这……”
易倾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支吾地答道:“这蛊毒本是用于那些越女身上,以保她们别无二心,并不会伤及他人。这其中定然有人做了手脚,方才会累及贵使。公子如若不信,可派人检查其余越女……”
“不必了。”
离锋经此一役,也意识到此事别有内情,只是不愿给这些越人好脸色,当即便回绝了他,转身便走。
“公子……公子……”易倾还想追上去,去被秦易和秦均伸手拦下。
“公子尚有要事,请留步!”
石飞愤然说道:“那我们的人呢?既然知道此事与我们无关,还不放了我们的人!”
“你们的人,你们自己去找吧!”秦易冷哼一声,说道:“就算不是你们有意为之,此事也与你们脱不了干系,公子如今已放你们一条生路,如若再纠缠不清,就莫怪我们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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