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宫浅岚派莫冬去寻了广袖留仙裙,他觉得只有这上古仙裙才能配得上雪清婉的舞步和用心。
果然,许淮闻的生辰宴上,幽紫瑰美的轻纱薄裙,配衬她丽若惊鸿的灵珍仙貌,在一卷卷紫莲华灯的照耀下,绽放出了他毕生见过的最美的一场舞。
心,就此沉沦。
就这样爱上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日,茗竹苑,雪清婉为了那名工匠,与他对坐争执。
当雪清婉说出——“难道会对他不起戒心、难道会对他毫无防备”,“蓄意隐瞒只为保全自己”的话时,他的心像是轰然坍塌的山峦,很疼很疼。
她对他,永远是这么警惕防备。
终究是没忍住,掷了那留仙裙,诉了那痛心话,露了那悲伤眸,换取了她几许真心相待。
也好,你看,现在雪清婉都能对他讲她的血海深仇往事了。
宫浅岚长睫轻颤,久久地望着她清雅的眉眼。
这个在他心中聪慧超凡的女子,在旁人面前气场锐利、在许淮闻面前柔婉娇羞的女子。
她如今如细水平淡说出的经历。
他从没想到过雪清婉有这样的经历。
这样承受着着丧母之痛的经历。
这样背负着亲情之债的深仇大恨的经历。
这样……跟他相似的经历。
仿佛两种久远的哀伤,在这相互贴近的方寸之地有了共鸣,他如此深刻地能体会到雪清婉心中那片结了冰痂的湖面底下,是怎样的悲痛哀凉。
某种情愫,增添上了这种共鸣后,便添上了某种互怜互悯的同情。这情,便陡然深了一重。
爱意震荡在心间,却一句也无法吐露。
宫浅岚垂下眸子,柔魅的音色变得很沉很低。
“抱歉,本宫不该问的。”
雪清婉见宫浅岚似乎很长情地望着她良久后说出这样一句话,轻巧如盈盈彩蝶般一笑,觉得太子殿下对她的经历是生了同情。
她的目光重新望向远处烁朔灯光,清悠淡然道,“无碍,殿下。”
声音顿了顿,她的眸子似乎穿透了远处的墙壁,直抵远北的故乡。
“自从那以后,清婉的人生便只有一个目的,掌振玉锦商号,垄断林氏商业。光是死根本不够,清婉要让林家声名狼藉家破人亡,永受世人鄙夷;让林家那二人,跪在我面前痛哭致歉。”
说到这儿,她原本搭在栏杆上的手,渐渐攥紧。
宫浅岚微微抬眸,入眼的是她清眸远望间,坚毅而决绝的神色。他这下也终于明白了,是什么原因,使一个出身名门望族的闺秀嫡女,如此斟于算计擅于谋策,不惜如何都要维护、都不忘雄振她的玉锦商号。
改变一个人,只需要一段刻骨铭心的仇恨,从软弱到坚毅,从惧怕到无畏。
只是有些仇恨,对他而言,虽刻骨铭心,却无能为力。
望着雪清婉因捏紧而泛红的纤白手指,以及隐隐有些颤抖的眼睑,宫浅岚喉头微动,想要安慰触碰却只能压抑。
“你与许淮闻,便是那时候相遇的么?”
他低目俯望厅下那通往幽曲之处的阶梯,眸光深处闪映着浮转的淡淡凉意。
这时候提起许淮闻,雪清婉心中会好受些吧。
果然,他的话音落下后,便瞧见雪清婉紧捏阑干的手松了些许,耳边传来她终于放轻松了些的声音。
“说是那时候相遇,倒也不是。我其实很小的时候,便见过他了。”
提起初见一事,雪清婉轻轻笑了一声,想起那时纷飞的蒲柳与涓涓的清流,还有那春色明媚间白衣俊秀的少年。
“那年春天,母亲带我去寺庙拜佛,我贪玩跑了出去,结果走失了方向,路上遇见了跟随父皇造访洛梵国的许淮闻,便是他将我平安送回了林府。”
宫浅岚抬起头,看到雪清婉原本刚刚坚毅生冷的眉睫间,平添上许多分温柔。
心中只觉微微一刺痛。
许淮闻——那是她只要提起来,便能露出柔和笑靥的人。
他随之浅浅一笑,“看来,你跟淮闻兄是真的有缘。”
她点点头,“是啊,说来也巧,十多年后,我继母要对我下毒正巧被他发现了,顺手救下了我。后来我知道自己母亲死亡的真相后,他在我最难过痛苦的时候出现了,告诉我幼年时携我回家的人就是他,并愿让我日后留在他身边。”
雪清婉仰仰头,脑海中浮现起那夜幕之下花草之上,许淮闻倾世绝绝的侧脸,轻声的安慰与真诚忠告,挽怀了她原本沉浸悲戚丧失理智的心。
从那时起,他便那般温柔地待她,她欠了他的救命债,便还之以真心情。时近数月,从救命恩人到抚琴知己,再到如今情丝所系,宛如日悬黄粱,大梦一场。
若真是梦,她也不要醒。
清娟明丽的面庞上影朔着回忆的思与现实的情,宫浅岚侧眸望着她,良久,唇角轻轻一笑,笑里垂落了许多分遗憾。
迷路。被毒。丧母。现仇。
对于雪清婉而言,许淮闻的每一次出现都那般恰到好处地及时,在最艰难困顿的时候成为她的救命恩人,在无所依凭痛心疾首时成为她唯一的支柱。这份情意,谁能比及?
平心而论,任何人的承受能力都是有限的。而许淮闻,应该是她怀揣着如此悲伤疼痛与深仇大恨,却能依然坚定前进的那枚定心石、那卷绕指柔吧。
而他,为什么没能早许淮闻一步出现呢?
早一步出现,或许,会不会,雪清婉眼中的那抹温柔,就由白衣换成了红裳?
罢了,其实缘分这种东西啊,从一开始就定好的。
就像许淮闻与雪清婉幼年初遇之时,春光明丽,鲜衣怒马,柳梢弯弯,小姑娘迷路,少年送她回家,折了一路春色,映了一生情长。
而那时的他,却只能垂首在波云诡谲的宫帘之下,作为被人利用的工具,背负满身无奈。
命运不同,缘分的线便不同。
他要怪,只能怪自己,在悄无声息间,对不该爱的人动了情。
“只羡鸳鸯不羡仙。”宫浅岚轻声呢喃。
雪清婉似仍沉浸在回忆的光景中,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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