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挣扎着浮出水面时,赤天羽已经走了。
我衣裳已经湿透,觉得温泉水包围着我,为了不让出去尴尬,我便干脆躺在里面,顺便思考下面的事。
......
躺在水里,我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不真实。赤天羽的话让我心头如火焚烧,眼泪忍不住落下来,又是恨,又是难过。
我可怜的小安,她自幼体弱,性情怯懦善良,确不应介入江湖争斗,平安喜乐过日子。是我的疏忽,将她拉进了这漩涡,她此时正经历什么,我根本不知道,离开我的照顾,她该如何害怕?子宴,你要照顾好妹妹,照顾自己啊。
越想,心越沉重,身体却却轻。刚才在客栈里用清水清洗了一番,觉得甚至是脱了层皮。如今这温泉里的水,轻柔温软将我包围,甚至有些如在云端之感,眼皮沉重几乎要睡着。
......
恍惚中,我耳边传来呼吸声,一惊睁开眼,竟是赤天羽, 他不知何时竟回到了这温泉里,此时**的头发垂在胸膛上,他的身形和伤痕就落在我眼里。
“你——!何时回来的?!”
我惊叫一声,用手护住前胸,我知道,我的衣裳湿透,如一张纸,他若看过来,那便纤毫毕现了。他却冷冷笑着,一只手从温泉水里伸出来,竟拎着一把匕首。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他陡然扑上来,水花四溅之下那匕首直直向我胸口刺了过来。
我一把攥住他手腕阻止那匕首,他另一只手却死死卡住我的脖子,下了死力。我顿时窒息到头晕。
渐渐,我手上的力气小了下去,赤天羽的匕首再次挥舞向我,心口钝痛之下,我惨叫一声醒来。
“哎呦!”
大梦醒来,我大口呼吸着,原来是方才睡着自己滑入温泉池子里,此时惊慌地吐着水。
“夫人您没事吧?您可吓死我了,是不是做恶梦了?”她手里拿着毛巾和干衣服进来,看样子是听见动静进来看我。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头昏脑涨地抹着脸上的水。
怎么会睡着,还做了这样的梦?心头狂跳不停,赶紧换衣裳出了温泉。
......
从温泉回来,就要吃晚饭了。晚饭很丰盛,羊毛出在羊身上,赤天羽不会为鹿青崖省钱。随后人马各自休整,看今晚的日落都与往日不同,美好了许多。
吃完了晚饭,任掌柜就依着小火炉,在河边慢条斯理地碾药茶,该是给宫嫣凤的。我看她碾药茶的姿态,莫名想到了鬼婆婆。当初在小桃源她也算照顾我一段日子,只后来听说,小桃源沦陷之日,她喝下一瓶自己配置的毒药,自行了断了......
于是我也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修长手指娴熟地动作着。
“大马车呦,四个轮子呦,转悠悠。
为采花我走过了九个山头。
每个山头上都是草呦,
草丛里的蛐蛐,叫响了山沟沟。
......
听任掌柜唱起这歌来,我顿时来了兴致,这正是那放羊孩子唱的歌,只是任掌柜唱的好听多了,更加柔情缱绻,异常动人。
“大马车呦,四个轮子呦,颠起来。
为采花我走破了九双草鞋。
妹子呦,在家里等着梳头,
花儿呦,可不能戴歪。”
任掌柜见我看着她笑,便也笑起来道,“夫人也爱听这歌?”
“路上听那孩子唱,却是好听得很,不知这歌是个什么意思呢?”
“这歌啊,还有一段呢,咳,说来话长了。您听我慢慢说,这地方方圆数百里,人稀少,再向南就更没人烟了。”她用手细细地将那碾过一遍的药茶收起来,重新放进瓷钵里摇晃,摇晃出的渣滓倒掉。
一边做着这些,她一边继续道,“生活难啊,所以,我们这很多汉子都经常出门谋生,婆娘在家等着。汉子们回家时,老远就会唱,婆娘们听见,就知道是汉子回来了。不过这个歌里的汉子和婆娘,却已不在人世了——那是很久以前,一个汉子从远处回来,却想起他老婆要他回来顺路给他带一朵花回来。可我们这里花稀少得很,那汉子就走了岔路去找,后来就再没回来。一个月后被其他人发现死在山沟里了,皮肉早被野兽吃光,不过他死的地方,却真长着很多红花呢。所以这歌,就叫:汉采花。”
原来这么动人的歌后面,却有如此悲伤的故事。那汉子为了一朵花跑过无数山头,磨破了鞋子,日落后迷路,该是何等惶恐,而那坐在家中等待的妻子,又是何等焦急?
花丛里的白骨,窗下的残灯,这宿命的悲剧,却唱的如此凄婉动听。
怪不得那孩子也只唱前半段,是不想惊动这后半段的故事吧。
......
此时,那药茶已碾过三遍,水也要开了,任掌柜将药茶放进开水里去煮。嘴里继续唱道,
“大马车呦,四个轮子呦,走不动。
为采花我掉进了老鼠洞。
老鼠洞里呦,虫子多,
虫子虫子你别咬我。
我只想采一朵花就走,
我婆娘,在等我点灯火。
点灯火,点灯火,
我一肚子话唷,还没对她说——
还没说,还没说,
下辈子见面,你可得认得我。”
唱到这里,我却觉得心头酸楚,任掌柜也看出来了,哈哈笑道,“瞧夫人还真走心了,倒真是个真性情的人。我也是,惹你哭什么呢?说点高兴的——你可知我这大客栈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我和我汉子刚来这里时,这河没水,活不下去,他要卖我,我说你要卖我还不如把我活埋了吧,好过人骂你这个没用的汉子卖老婆!结果他还真去挖坑了,我当他真要埋我,就在一边又哭又闹,结果哪知道他几下子刨下去,竟出了水,他吓了一跳,走几步再挖,就出了温泉!可不是老天救我性命?哈哈哈!”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倒是很有趣了。
当我端着任掌柜熬好的药茶走到房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宫嫣凤低声的哭泣,还有皇甫皓月的叹息声,我不由自主在门外停住脚步静静听他们说话。门口透出昏暗的灯火,我猜若此时有人从对面走来,必然会看见那灯光在我脸上投下诡异的暗影。
“皓月哥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知道这些年,自从那个女人进门——”宫嫣凤哭得抽抽搭搭。
“凤儿!”皇甫皓月忽然打断了她喝道,“我希望你明白,裳儿是你的大嫂,我不求你对她恭恭敬敬,但至少不要处处针对。她对任何人都没有恶意,你们不要总用莫须有的心思来揣度她。”
“哼,我明白,从你那年把她从潭水里捞上来,你就被她迷住了,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无论她做了什么,你都会顺着她,相信她——就算她为了自己的情人,带着你来绝地以身犯险,你也义无反顾地跟着她来,皓月哥哥,你真傻,你知不知道真正心疼你的人,只有我凤儿?!”随后,屋内传来一阵撕扯,随后是皇甫皓月起身后的脚步声。
“皓月哥哥,你别走!”宫嫣凤的哭声更大了。
“凤儿,你放手,否则我就生气了。”
“我虽没了父母,可并非家道中落,这么多年我为何不回京城,要留在凤凰域?皓月哥哥,我就是想守着你,看着你,哪怕你成亲,哪怕你心里没有我,我从没后悔过。皓月哥哥,我只是为你不值,那个女人她不值得你对她这么好——”
“值得不值得,我心里清楚!”
随着扑通一声,皇甫皓月的脚步声直奔门口而来,我赶紧回身退在暗处,皇甫皓月急急从门里出来,我的心提到喉咙,好在他向着另一边走去了,不远处遇见一个皇甫世家的骑手,拱手行礼道,“尊主。”他摆摆手走了过去。
......
我端着那凉却的药茶慢慢踱进去,反手关门。宫嫣凤还坐在地上,泪水和汗水将一缕乱发贴在脸上,神色颓然。我将药茶放在灯火的暗影里,沉声道,“这药茶,是掌柜的熬的,对你的病有好处,喝了吧,今晚会睡得好些。”
宫嫣凤冷笑着慢慢回到她的床上躺好,并没打算喝这药茶。我回身坐在自己的床上解下披风看着她,隔着那张桌子的灯影与她沉默相对。
“已经凉了,快喝了吧。”
“我不喝。”
“为什么不喝?”
“不想喝!”她的声音在被子里闷闷的说。
“为什么不想喝?”
终于,她猛然坐起来,急促喘息着喊道,“我不喝,我怕你毒死我,就像你毒死二嫂一样!我不要你在皓月哥哥面前装假好心,假善良,假贤德!”
我听她喊完,慢慢端起那碗药茶,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她盯着我问道,“你想干什么?”
“毒死你。”说完这话,我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将那药茶直接灌进她的喉咙,这一举动太快,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喝完后不由大声咳嗽起来,说不得话。
“我从来没有装过好心,我真实的模样,皓月最清楚——”我将空碗放回了桌子上。
“你就是个坏女人!”宫嫣凤终于说出一句。
“不早了,睡吧。如果你没被毒死,明早起来去吃点东西,不要做我们的累赘。”我说完,径直躺倒床上去了,宫嫣凤本想与我一较高低,但看我不再作声终究只能作罢,也是体力不支,只能躺下了。
不一会儿,任掌柜进来点燃了驱蚊香,我当时已半睡半醒了,也没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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