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十分可怖,与皇宫里挂着的那副皇后的画像半点不符。
这张脸,就像是被强硫酸泼过一般,皮肉已经萎缩成了一团,坑坑洼洼之中泛黄的皮与粉嫩的肉向外翻卷着。
子絮嘴角一抽,转过了身。
看着这张脸,她有些信了。
若是皇上与院长的谎言,他们是可以找一个与金硕公主母妃相似的人来扮演的,为何却是这么一张脸,为何却是这么冷漠的一个人?
这不像是一个母亲。
“凡尘俗事,我已经忘了,此番若不是公主来寻,前尘往事我也不会再提起,还请公主遵守承诺,不要与外人道起。”
月空师太从容一笑,从子絮的手中拿过了黑纱帽重新戴起。
“当年,你为何要离开?”
子絮的提问,让月空师太终于呵呵笑出了声。
“留在一个不喜欢的地方,与死了有何区别。”
“可那时的金硕公主,才不过五岁,你就这么狠心。”子絮冷静的看着眼前呵呵轻松笑着的月空师太,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在蔓延着。
“舍得如何,舍不得又如何?”月空师太缓缓落座。
“你是公主,虽说没了母后少了母爱,但你可以得到更多的爱。”
“于是,你与院长合谋假死,你离开了京城,到了这里隐居出家,而大靖的百姓,都被你们愚弄了,至今父皇还以为你死了,死了。”子絮也不知是哪里涌出来一股气,不单单是她说话愤愤难平,就是她心里,也是如翻江倒海一般的乱了起来。
“他怎会不知,这些年他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不就是逼着我去见他。”一手合十,一手捋着佛珠,月空师太,又恢复了平静。
“父皇知道?”子絮一愣,这一点,她确实没有想到。
而月空师太的意思是,这些事情,皇上都知道,而这些年皇上做的许多事情,都是因为想要逼着月空师太出山去见他?
她似乎是忘了,忘了那个皇上爱着皇后的故事,忘了当年初登基的皇上是如何坚持着力排众议册立丰城打渔女成了皇后。
记忆里,皇上也曾是一个英明的君王,可现在,他却背负着昏庸的骂名,一切,都是为了她?
子絮冷冷挑眉,心头憋着一股怒火。
“可是他忘了,我既然下定了决心离开,又怎会回去?他拿着江山社稷黎民来逼我又能如何。”
皇上昏庸,弃万民于不顾,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一个女人?
子絮呵呵一笑,冷静之中带着一股疯狂。
听着这样的故事,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原来他也是英明的君主,只是可惜,一念成痴,走上了这么一条路,若不是当年我已死相逼,只怕他也早就下强手将我带了回去,我对自己的女儿尚且不顾,又怎会在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说着,月空师太随同子絮呵呵笑了起来。
“你连女儿都可以不顾,为何却要活在这个世上?”子絮这番话说的极尽恶毒,但却不如现实恶毒。
“因为我在等一个人。”
月空师太捋着佛珠的动作一滞,缓缓偏头看了一眼半开着的窗户。
那里光芒万道。
“你在等谁?”她没有半点做母亲的情分,她也没有半点做女儿的孝顺,两人之间,不过是存了那个身份,却无半点亲情。
“一个过去的人。”月空师太低头,飞速转动着手中的念珠。
“过去的人?就是那个你一心念着的人吗?”子絮冷笑一声嘲讽了起来。
这样的一个女人,不该是一个母亲。
在皇上粉饰的故事里,这个女人很美好,美好得金硕公主一直认为她是世上最好的人,可是现在子絮看到的,是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结果这么一个故事。
命运,究竟是多么的不公。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黑纱罩着月空师太的脸,子絮看不清她的神情。
“以前,我还觉得你是可怜,怎么现在觉得你这是自作自受了?”
子絮于她,没有半分怜悯,虽说她被迫入宫,虽说她被迫嫁给了自己不喜欢的人,可她并不觉得她可怜,一个连女儿都可以义无反顾丢下置之不理的女人,别人或许会怜悯,但现在已经处在了金硕公主这个位置上耳朵子絮却不会怜悯谅解。
“我是自作自受,当年若不是救下了他,又怎会招来这样的祸事。”月空师太了了一声叹。
“他是一厢情愿,你可以怪他,但你可曾想过你的女儿,你可曾想过她这一辈子都要活在仇恨中?”想着金硕公主带着仇恨那般不甘的离世,子絮的心就难以宁静,若是没有这个误会没有这个故事的延续,若是皇后早已经死了她或许还不会觉得有这么愤怒,可偏偏都不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真相,一个让她只觉得悲凉的真相。
“现在你知道了,也为时不晚。”偏生,月空师太的话这般冷静。
为时不晚?子絮不由冷笑一声,这句话,她该如何去说,这个真相,晚了半年还不晚?该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死了,她不过是一个傀儡,一个有思想肩负着那个人任务的傀儡。她才知道,金硕公主的一生,居然就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她,却还傻傻的在延续这个笑话。
她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如你这般冷血无情的人,当初就不该生下她。”
月空师太呵呵一笑:“若不是世事炎凉,我又怎会成了今日的模样。”
“我从未见过你这么自私的人。”
与子絮想象与金硕公主想象的不同,她是一个很自私的人,自私得可以这么冷漠的躲在这山中看了这么多年。
“自私?我不曾自私的时候你可曾看到了?”月空师太冷冷抬头,虽看不到她的神情,不过子絮却可感知到那黑纱之后的那双眼睛。
她不用一个母亲的口吻与她说话,她也不用一个女儿的口吻去回答。
“与我何干?”
金硕公主与月空无关,那么她子絮,又与她何干?
她本就不是金硕公主,与她更无血脉关系,她的生死她的愁苦,与她何干。
“你恨着我,很好。”
“你要的就是这样?让所有人都恨着你?他为了你,弃天下于不顾,她为了你,心怀仇恨这么多年,而你,却是安静的坐在这庵里面,敲着木鱼,安乐平静的生活着。”
“难道我站出去,你们会开心?”
子絮高高举起的手一僵。
难道我站出去,你们会开心?
若是金硕公主看到了一个这样的母亲,会开心?
她毁了容貌,誓死不回宫,她同样有着自己的心愿盼望,可是他却在逼着她回宫。
“你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她只能给她这么一句话。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嗤笑一声,月空师太站起了身。
“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子絮低下了头。
疯狂的小声戛然而止,月空师太看着子絮那一头黑发,沉默了起来。
“你有自己的心愿,我不会怪你,只是,你骗得我好苦,骗得她好苦,我不会原谅你。”
“这些,我早就料到,你恨我也好,至少,这样我就少了些愧疚。”
“她真是可怜。”她说的是金硕公主。
而月空师太认为的是皇上:“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你也可怜。”
子絮冷冷看着那一身灰色的道袍。
“众生可怜。”
月空师太微微低了低头。
“若是他不来呢?你要等的那个人。”
“他不来,我便就等上一生,反正我已经是这样子了。”
她已经是这个样子,还怕什么,还有什么是她会怕的。
“其实我来,不单单是想知道这些,父皇这段时日有所不同,他似乎,忘记了一些什么。”
“他?”月空闻声起身。
“院长没有告诉你?”
子絮摇了摇头。
“院长既然让你来找我,说明他也死心了,你回去,应该他就会有所不同了,他逼了我十年了,总算,也要放手了。”
月空师太的话里,能听出的只有轻松。
十年,有人为了她而改变,总算最终这些都收场了。
“你是说…………”子絮欲言又止。
“他收手,对大靖百姓来说,是一件好事。”
依旧平静的话语,像是一根刺,让子絮心头一痛。
“对你来说,更是一件好事。”
“是的。”
一句是的,让子絮无言以对。
“那么,我走了。”
走了,子絮心想,自己是该走了,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她的心,反而更加的沉重。
她突然理解了皇上的昏庸,却无法理解月空师太的无情。
余下来的路,她该如何走?
得知了丽妃并非杀害皇后的人,她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是坚持,还是放弃?
金硕公主会如何抉择?
沉重的秘密,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只觉得前途更加迷茫。
离开妙风庵下了山之后,她去了那个被丰城封为圣地的地方。
那是丰城的父母河,是丰城百姓生活的依赖,是大靖百姓信奉的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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